母親為什么能夠長壽(組圖)李學勤
2008年8月31日,我的101歲老母親悄悄地走了,永遠地離開了我們。家人還以為她在午睡,當省立醫(yī)院的專家們來查診時,我和老伴千呼萬喚,老母親始終沒有醒來。她走得那樣安詳,沒給兒孫帶來一點一滴的麻煩,母親壽終正寢,留給我們的只是思念,永遠的思念。 母親生于1908年,跨越了晚清、民國和共和國,她經(jīng)歷戰(zhàn)亂、饑荒、疾病和骨肉分離等多種磨難。一生的坎坷、不幸和苦難,把母親歷練得堅強而剛毅。她是一個農(nóng)民的女兒,我的外祖母家在魯中遠近聞名的風景區(qū)臨朐縣老龍灣附近。一方水土養(yǎng)育一方人,母親坦蕩的性格和長壽的基因大概與水土有關。 母親生育了8個子女,前6個先后夭折,主要原因是饑餓和沒錢給孩子治病所致。父母40歲左右的時候生育了我和哥哥,中年得子,舐犢情深,為了保佑這兩個“族根”,采取了寄名的辦法,給我們拜了“干爹”、“干娘”。我倆從小稱自己的父母為“叔”、“嬸”,意思是他們命里擔待不起這兩個兒子。我們是幸運的,除了老人家的悉心呵護外,由于趕上了新時代,在黨和人民的培育下,同新中國一起成長起來。 人生是一個積累,特定的歷史環(huán)境造就了母親倔強的性格。每每回憶起母親在那樣極端困苦的條件下,為了子女而積勞成疾,為了子女而起早貪黑,我有說不完的感激、感恩。 我的父母都是目不識丁的農(nóng)民,連自己的名字都不會寫,卻執(zhí)著地支持我們讀書。記憶中母親諄諄教導我們的一句話是:“必須好好讀書,將來才有出息!”像我們這樣家徒四壁的人家,連維持生計都十分艱難,哪有條件上學?而兩位老人用非凡的毅力十幾年如一日,弊衣簞食,支持我們上完小學、中學,一直到大學。 最難以忘卻的是,每學期開學我和哥哥的學雜費和書本費,總共十幾元,這筆開支就像壓在父母頭上的一座大山。每到寒暑假期間,父母都在想法為我和哥哥籌募學費。由于村子窮,他們從村東借到村西,經(jīng)常兩手空空而歸,父母那種無助和為難,幾乎到了乞哀告憐的地步。夜晚父母愁得輾轉反側,聽到他們長吁短嘆,一籌莫展,我心里的酸楚難以言表。即使在這樣困難的條件下,父母一門心思地支持我們上學的信念絲毫沒有動搖。 集體經(jīng)濟不景氣,副業(yè)收入被當做“資本主義”封殺了,家庭債臺高筑,為了供兩個兒子上學,母親主要靠飼養(yǎng)的幾只母雞積攢學費。那時候雞蛋幾乎是農(nóng)村唯一的營養(yǎng)品,可母親從來不舍得自己吃一個,每攢到10個(當?shù)胤Q“一把子”),就到集上賣掉,除換點油鹽等生活必需品外,剩下的就是我們上學的開支。 趕上較好的年景,家里還要養(yǎng)一頭豬。為了節(jié)省糧食, 母親每天提著籃子到村頭地邊割青草做豬食。年過半百的母親是小腳女人,為了尋找豬草,經(jīng)常走到很遠的地方。有一次不小心,掉進一口深井,幸虧是“枯水”季節(jié),被人及早發(fā)現(xiàn)救了上來。母親不僅掌持家務,還要參加生產(chǎn)隊一些力所能及的農(nóng)活,掙點工分,天天累得八病九痛。 有病的母親從不去找醫(yī)生。我每逢放學回家,放下書包的第一件事是用茶碗蘸著水給她刮脊背、胳膊和脖頸,這樣可以讓她稍稍舒服一些。第二件事是接過她的籃子,去打豬草。 父親有老胃病,又有腿疾,但生產(chǎn)隊掙工分主要靠他。由于生活條件差,父親瘦骨嶙峋,連挑水的力氣都沒有。家里人畜吃水需要走很長一段路,父親拄著拐杖,步履蹣跚地去挑水。村里人看到這個場面,每每認為老兩口“犯傻”,放著兩個小伙子不在家務農(nóng),上學就一定能成材嗎? 1960年冬天,我剛剛出嫁的姐姐得了肺結核。因姐夫去闖東北,治病的任務又落到父母身上,當時縣醫(yī)院治療無效,病重危篤,在轉院的途中,姐姐病故在三輪車上。噩耗傳來,父母如五雷轟頂,姐姐是他們唯一的女兒,姐姐走后,母親天天在村頭哭喊哀號,這種撕心裂肺的哭聲,讓過路人都潸然淚下。姐姐勤勞、孝順,母女倆感情篤深,母親思念女兒,魂牽夢縈,晝夜用淚水沖刷悲痛。饑餓、債務、喪女、疾病,簡直把這個家庭壓扁了!我當時有退學的想法,然而父母還是那句言近旨遠的話:“孩子,你們好好上學,天塌下來我們頂著!” 父母歷盡艱辛支持我們上學,我們兄弟倆也沒有辜負老人家的期望,先后參加了工作,成為了機關里的公務人員。父親由于身心交瘁,積勞成疾于1973年病逝。我們把母親接到了省城頤養(yǎng)天年。 母親進城后,已是“人過七十古來稀”的年齡了,隨著時代和家庭的變化,真正告別了貧困,她老人家過著衣食無憂的生活,享受含飴弄孫的天倫之樂。但我最了解她的內心世界,她并不是愉悅的。她十分眷戀家鄉(xiāng)那塊黃土地,更思念那里的鄉(xiāng)親,每每老家來人,是她最興奮的時刻,不僅張羅款待,還問東問西。母親曾無數(shù)次提出回老家安度晚年的要求,恭敬桑梓,是她一生最大的夙愿。為了讓老人歡心,我們曾多次送她回老家住上一段時間。 我們兄弟倆先后來省城工作后,雖然離母親近在咫尺,但并不能經(jīng)常見面。兄長一段時間在外地做領導工作,我做國際貿(mào)易,經(jīng)常出差。有時一兩周,甚至一兩個月也見不上一面,老人家對兒子的牽掛絲毫未減。隨著我們工作責任越來越大,老人家對兩個兒子更是縈懷依戀。幾天不見面,就要打電話詢問。有一次我赴國外考察,在境外關掉手機,當回國后剛打開手機,第一個電話就是母親焦躁的聲音:“你到哪兒去了?我可放心不下呀!”我都是50多歲的人了,老母親見不到兒子仍然是牽腸掛肚,激動得我流出眼淚。走遍天涯海角,最幸福的是有母親的牽掛。 老母親一直過著簡樸的生活,她最喜歡的是粗茶淡飯。她最不喜歡的是進飯店就餐,每當“買單”時,她總是動情且心痛地說:“花這么多錢,不是咱老百姓過的日子。” 母親對我們工作的事,從不添麻煩。在她眼里,“官大”“官小”無所謂,只要平平安安就是幸福。她不論住在哪兒,特別喜歡與鄰居們“嘮嗑”,憑自己飽經(jīng)世事的閱歷,經(jīng)常逗得眾人捧腹大笑。她舍不得亂花一分錢,還經(jīng)常撿一些廢品和人家舍棄的舊家具,塞得住室滿滿的,讓我們哭笑不得。如果有人談起她的兩個兒子,她既不母以子為貴,也不矜不伐,始終保持平民的心態(tài)。 老母親2003年春天因患腦中風,全身癱瘓。5年半的時間,我和老伴“全天候”服侍她。盡管由于長期過度勞累,使我和老伴皓首蒼顏,但內心里仍有寸草春暉的感覺。老人走后,家里和心里總覺得“空蕩蕩”的,睹物思人,留下的是悲痛和永遠的思念。 過了一輩子窮苦生活的母親,為什么能夠長壽?親朋好友都見仁見智地發(fā)表觀點,作為當兒子的最有發(fā)言權。我認為主要是有四條:一是豁達性格,二是常年勞動,三是粗茶淡飯,四是喜歡喝茶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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