夢也有續(xù)集——
我醒來的時候，看到自己躺在沙發(fā)上，對面的碟機已經(jīng)停止工作。幾點呢？
那個小孩，眼睛像圍棋子的小孩，又一次闖進我的夢里。仍然沉默寡言，若有所思。我的弟弟仍然是一個和善的道具，一邊收拾東西一邊看著小孩。我們一家人都活在陽光里，開心愉快，但總覺得有個什么事情需要做。我在夢里飄了很久，才慢慢清楚，是防止這個小孩走失了。這個小孩叫“我不要”。我的媽媽給他糖吃，“我不要”；給他粥喝，“我不要”。
我們看書、下棋、一遍一遍收拾東西。但是在夢里我也睡著了，陽光實在太暖人了。
后來，弟弟把我搖醒了。弟弟急促地說：“小孩不見了。”
是呀，不見了。但總不會跑遠。卻又在眼皮底下找不到。
我們像士兵一樣，列隊下樓，找我們的小孩去了。但是最終沒有找到。

碟片是大衛(wèi)-林奇的動畫短片。一個只有三顆牙齒的兇狠大叔是里邊的主角。他總是在咆哮：法可，法可有。
說實在的，我沒看懂，睡過去了。

因為做了一個太陽照常升起的夢，晚上從一間酒吧出來時，頗不適應(yīng)。
因為下了很大的雨。
有這樣一幕話劇——
男人：你愛我嗎？
女人：法可有。
男人：你還愛我嗎？
女人：法可有。
男人：你真的不愛我了嗎？
女人：法可有。
男人：你忍心拋棄我嗎？
女人：法可有。
男人：你看看，眼淚！
女人：法可有。
男人：那我走了。
女人：法可有。
男人：法可有。
女人：你愛我嗎？
男人：法可有。
女人：你還愛我嗎？
男人：法可有。
女人：你真的不愛我了嗎？
男人：法可有。
女人：你忍心拋棄我嗎？
男人：法可有。
女人：你看看，眼淚！
男人：法可有。
女人：法可有，法可有老母，法可有你老爹，法可有你全家。

今天又被關(guān)在廁所里了。
抖一抖，提褲子，扭動鎖，不開。再扭，仍然不開。如是扭，門紋絲不動。
很快我就看清自己的領(lǐng)地，里邊有一只抽水馬桶，一筒衛(wèi)生紙，和四面沒有縫隙的墻。
門外是酒杯和酒杯碰撞的聲音，人們來來回回。
我怎么辦？我被可恥地放逐在這個含義骯臟的地方了。難道我要持續(xù)向優(yōu)雅的上流社會咆哮——ＨＥＬＰ?。龋牛蹋?？
ＮＯ，老子不干。
但是我就要憋死在這里嗎？
這是個被遺忘的廁所，它的最后一次鎖死就像是棺材釘上了釘。從此人們知道有這么一個地方，卻從不造訪。就像知道有一塊墓地。我不奢望有人尿頻。大家只喝酒，不拉尿。
我想到自己過去做過一次夢，有一個女孩子來到世界之都，龐雜而繁華的世界之都。在坐上一輛過山車后，永遠地失蹤了。他的父母找她找到精神病院去了。父母的死亡使她存在與否都沒有人問。
我會不會是這個糟糕的生命呢？我伸出獅子的手掌拍打門內(nèi)側(cè)。我感覺到外邊的酒杯停止了，大家的目光投向這扇門，穿越這扇門。就像我是在一個沒有門簾的地方更衣。羞辱感使我愈來憤怒，我加重了拍打的力度。這股炸藥遲早要放到服務(wù)員身上爆炸的。
但我聽到，門外仍然是他們的噓寒問暖，我連握手的聲音都聽到了。他們卻聽不到我手掌的呼喊，我以為他們聽到，不過是幻覺。
其實人們是充滿愛心的，我在中學(xué)的時候就讀過《為了六十一個階級弟兄》。
尤其是那服務(wù)員，事實上只有服務(wù)員發(fā)現(xiàn)了這聲音。像活埋者從土地下面?zhèn)鱽淼穆曇?。他用手掌回擊門板，表示組織來了。我把耳朵貼在門上，感到身軀逐漸溫暖起來。光明正一寸一寸穿透黑暗。
這個拉屎的地方，永別了。

服務(wù)員用的是一把起子，起子在一個小洞里轉(zhuǎn)來轉(zhuǎn)去，門開了，發(fā)出吱呀一聲響。好像是無心做錯了事。我回到了人世間，我穿越那些禮服和肉身，坐回到沙發(fā)上。在那里我看到自己的諾基亞，和一本《世界文學(xué)》。
周圍仍然有女士，衣衫整潔，笑容端莊，交談著。
我感覺自己進入了電視劇里的上流社會，搓搓手，加入到他們和她們的玩笑當(dāng)中。
如果不是我回來后看到碟機里憨豆在一個小房間里動手動腳，我壓根不知道自己今天被鎖進廁所一次。
是呀，衣冠整潔的人總是要被鎖進廁所一兩次的。

我以前將不少人拷在拷子上，鎖在一間房屋里。半夜的時候，總是聽到他們喊，冷啊，冷啊，放我出去吧。我現(xiàn)在知道滋味了。
確實沒有比自由更廉價又更要命的東西。
在那些詭異的春夢里，男人和女人被鎖死在一間電梯里，合理的敘述方式，是男人吻女人，剝開女人的衣服，兩人交合。但是經(jīng)過今天這段遭遇，我知道這樣的事情很難發(fā)生。因為人一直沒有喪失希望，只有絕望的人才交合。
……哼哼哈嘿，咂咂有聲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