縱觀《紅樓夢》，賈府乃“鐘鳴鼎食之家，翰墨詩書之族”，每逢歲時節(jié)令、人生禮儀、或慶功賀喜之日，都以演戲來助興，而且在平日談話中、酒令中、謎語中都以運(yùn)用戲曲典故、戲曲曲詞為妙，故文中涉及到大量的戲曲劇目，這些劇目不僅在刻畫人物、敘述故事、表達(dá)主題、烘托環(huán)境等方面起著不可替代的作用，而且在一定程度上也反映了康乾盛世演劇盛況的真實(shí)面貌。

第一節(jié)　劇目考證

　　《紅樓夢》中提到的劇目主要是演出劇目和人們在對話當(dāng)中提及的劇目，其中上演劇目30出，用于對話、酒令、謎語、禮品名稱的戲曲劇目有19種之多，分別列表如下：

　　《紅樓夢》中上演劇目列表（1—1）：

　　注：此表基本按回目中上演的劇目排列，但有個別情況考慮到劇目 相同，便放在一起。

　　《紅樓夢》中對話、酒令、謎語、禮品名稱中涉及的戲曲劇目列表（1—2）：

　　20世紀(jì)80年初，徐扶明先生《紅樓夢與戲曲比較研究》中對《紅樓夢》中提到的劇目已經(jīng)進(jìn)行了初步的考證[1]，功不可沒。但二十多年過去了，戲曲研究界取得了許多新的成果，這就有必要在徐著考證的基礎(chǔ)上運(yùn)用最新研究成果對其進(jìn)行更加深入細(xì)致的考證。由于本文研究角度主要從演劇狀況出發(fā)，所以下文主要考證《紅樓夢》中上演劇目，其它劇目暫不作專門考證。

《乞巧》《彈詞》

　　《紅樓夢》第十一回，寫鳳姐又點(diǎn)了一出戲《彈詞》。第十八回，寫元春點(diǎn)的第二出戲是《乞巧》。

　　以上兩出戲皆出自洪昇《長生殿》，屬清傳奇?！督駱房甲C》著錄，清康熙刊本，暖紅室重刊本，《曲考》、《曲海目》、《曲目》并見著錄[2]。今存稗畦草堂原刊本，《古本戲曲叢刊》五集據(jù)以影??；全劇五十出，其中《定情》、《密誓》、《酒樓》、《絮閣》、《驚變》、《埋玉》、《聞鈴》、《哭像》、《彈詞》諸出，較為盛行。

　　《長生殿》第二十二出《密誓》，寫唐明皇與楊貴妃在七月七日祭牽牛、織女二星，作生死不渝的愛情密誓，舞臺演出時分為《鵲橋》《密誓》兩出，《昆曲大全》中又將此出稱為《乞巧》?！镀坊▽氳b》第一回中，就描寫了戲曲演員袁寶珠“演《鵲橋》、《密誓》、《驚夢》、《尋夢》等曲，艷奪明霞，朗涵仙露。[3]《彈詞》為《長生殿》第三十八出，《綴白裘》二集有錄，劇演內(nèi)廷供奉李龜年，安史之亂后流落江南，抱琵琶唱曲謀生，無限感慨地彈唱天寶遺事。兩出劇有著重要的寓意，正如己卯脂硯齋評本批：“（元妃）所點(diǎn)之戲劇伏四事，乃通部書之大關(guān)節(jié)、大關(guān)鍵”。[4]《增評補(bǔ)圖石頭記》在十八回中眉批：“隨意幾出戲，咸有關(guān)鍵，若亂彈班一味瞎鬧，其誰寓目”。[5]

《雙官誥》

　　第十一回寫鳳姐立起身來答應(yīng)了，接過戲單，從頭一看，點(diǎn)了一出《還魂》，一出《彈詞》，遞過戲單來，說：“現(xiàn)在唱的這《雙官誥》完了，再唱這兩出，也就是時候了”。

　　《雙官誥》一名《雙冠誥》[6]，為清代劇作家陳二白所作傳奇，他約順治十八年前在世。《今樂考證》著錄，有抄本，二十七出，《夜課》等六出有目無文，可據(jù)《綴白裘》等戲曲選本補(bǔ)足，《古本戲曲叢刊》三集據(jù)以影印?！缎聜髌嫫贰?、《曲考》、《曲海目》、《曲錄》并見著錄。劇作本事見李漁《無聲戲》中《妻妾敗綱常，梅香完節(jié)操》?！毒Y白裘》四集、八集有錄。劇演馮瑞（字粦如）為仇家所害，棄家行醫(yī)。傳聞馮瑞之死訊，妻妾俱信以為真，先后改適他人。馮瑞之子馮雄，為側(cè)室所生，被扔下不顧，為馮瑞通房之婢女馮三娘（碧蓮）撫養(yǎng)成人。馮瑞后來得到于謙重用，累升至兵部尚書，回鄉(xiāng)尋親方知詳情，立碧蓮為夫人，馮雄也趕考高中，皇上對其養(yǎng)母封贈誥命。碧蓮苦盡甘來受到雙份官誥，故曰《雙官誥》。

　　清代舞臺上，以《夜課》一出最為動人，賈府所演《雙官誥》應(yīng)是折子戲或正本戲，而非全本，因?yàn)楹竺孢€點(diǎn)了《還魂》、《彈詞》兩出折子戲。由于此劇為升官高中的吉利戲，在清代富貴之家頗受歡迎，常常點(diǎn)演，這也是賈府家長維護(hù)祖業(yè)，教育子女最佳教材。

《豪宴》

　　第十八回寫元妃省親，賈府演戲，元妃點(diǎn)的第一出便是《豪宴》。

　　《一捧雪》是明末清初李玉代表作“一人永占”之一，今有鄭氏藏明崇禎刊本，《古本戲曲叢刊》三集據(jù)以影印，還有清乾隆年間內(nèi)府抄本，二者題目有別?！督駱房甲C》、《新傳奇品》、《曲考》、《曲海目》、《曲錄》并見著錄，全劇三十出，寫明嘉靖年間權(quán)相嚴(yán)嵩之子嚴(yán)世蕃為奪取玉杯“一捧雪”而陷害莫懷古一家事。

　　《豪宴》為《一捧雪》第五出，因其場面豪華熱鬧,歷來常作為開鑼戲演出。劇演嚴(yán)世蕃為莫懷古接風(fēng)洗塵而設(shè)宴，莫懷古以湯勤精于裱褙字畫和鑒別古董而薦于嚴(yán)府，宴會上演《中山狼》雜劇侑酒，以“戲中戲”手法，影射日后湯勤忘恩負(fù)義的卑劣品行?！都t樓夢》中將《豪宴》一出設(shè)于此，定有其寓意所在，本文另有敘述，此出不再贅敘。

《掃花》《仙緣》

　　第十八回，寫元妃省親，點(diǎn)的第三出戲?yàn)椤断删墶贰?/p>

　　第六十三回，寫寶玉過生日，壽怡紅群芳開夜宴，眾人不要芳官唱《上壽》，“芳官只得細(xì)細(xì)的唱了一只【賞花時】——‘翠鳳翎毛扎帚杈，閑踏天門掃落花’”(此為《掃花》中唱詞)。

　　此兩出皆出明湯顯祖《玉茗堂四夢》之《邯鄲夢》，有玉茗堂刊本、明天啟朱墨本、柳浪館刊本、汲古閣刊本等，《今樂考證》、《曲品》、《曲考》、《曲海目》《曲錄》均有著錄?！豆疟緫蚯鷧部跫繁緭?jù)天啟朱墨本影印?！断删墶窞椤逗悏簟返谌觥逗舷伞?，舞臺演出本改稱《仙圓》，亦稱《仙緣》、《八仙拜壽》。劇演盧生拜見八仙被張果老點(diǎn)醒夢境、何仙姑賜帚，勸其掃至“無花無地非為罕，忘帚忘箕不是癡”[7]。元妃所點(diǎn)之戲，有大寓意（后文詳述）。《掃花》為《邯鄲夢》第三出《度世》，舞臺演出將其分為《掃花》、《三醉》，劇演何仙姑升入仙班，天門少了掃花仙子，張果老差呂洞賓到凡間度曲一掃花之人。此出為芳官在寶玉生日宴會上所唱，預(yù)示寶玉度入空門之意。

《牡丹亭》

　　涉及《牡丹亭》列表（1—3）：

　　《牡丹亭》，亦稱《還魂記》，為湯顯祖《玉茗堂四夢》中最負(fù)盛名者。有玉茗堂刊本、文林閣本、石林居士本、明泰昌朱墨本、蒲水齋?？北?、柳浪館刊本、暖紅室刊本等，《古本戲曲叢刊》據(jù)朱墨本影印?！督駱房甲C》、《曲品》、《傳奇品》、《曲考》、《曲海目》《曲目》均有著錄?！赌档ねぁ返诙觥遏[殤》，舞臺本稱《離魂》，劇演杜麗娘相思成疾而亡，且葬于梅樹之下?！队螆@》、《驚夢》實(shí)為《牡丹亭》第十出《驚夢》，舞臺本將其分為兩出，劇演麗娘游園，目睹春色，牽動春情，夢遇柳春卿（夢梅），兩情繾綣，夢醒之后縈思不已。這兩出戲不僅在元妃省慶所演，梨香院排演時被黛玉所聞，幾近留戀癡迷，還令寶玉所垂涎。

《相罵》《相約》

　　第十八回，賈薔“命齡官做《游園》《驚夢》二出。齡官自為此二本非本角之戲，執(zhí)意不從，定要做《相約》《相罵》二出”。

　　《釵釧記》屬明傳奇，月榭主人或曰松江王玉峰作?！督駱房甲C》著錄，清康熙間抄本，大興傅氏藏，《古本戲曲叢刊二集》本據(jù)康熙抄本影印。呂天成《曲品》、遠(yuǎn)山堂《曲品》、《傳奇品》、《曲考》、《曲海目》、《曲錄》并見著錄[8]。《曲?？偰刻嵋酚写吮?，云：“明時舊本，不知誰作。”全劇凡三十一出。演皇甫吟、史碧桃為韓時忠誑取釵釧，致生無限波瀾。本事出《湖海搜奇》閻自珍與柳鸞英故事。今尚演者，有《相約》、《落園》、《討釵》、《會審》、《觀風(fēng)》、《賺釵》等出，清人小說《義父節(jié)夫皇甫吟釵釧記》，彈詞《釵釧記》，皆本傳奇而作。

　　《相約》一出，演史家丫環(huán)蕓香，請皇甫吟的母親向其子轉(zhuǎn)達(dá)史碧桃的約會；《相罵》一出，舞臺本亦稱《憤詆》或《討釵》，演蕓香又到皇甫吟家，譴責(zé)其接受約會，并收取碧桃所贈的釵釧金銀而又不娶親的行為，皇甫吟母親則謂其子未曾赴約，未得到釵釧金銀，因此兩人爭吵不休。齡官定要在元妃省親的場合演這兩出戲，正是借丫頭敢于和老夫人相罵這一情節(jié)來發(fā)泄她對賈府的不滿。

《丁郎認(rèn)父》《黃伯央大擺陰魂陣》《孫行者大鬧天宮》《姜太公斬將封神》

　　《紅樓夢》第十九回，寫寧國府里演戲，賈珍請眾人看戲，“誰想賈珍這邊唱的是《丁郎認(rèn)父》、《黃伯央大擺陰魂陣》，更有《孫行者打鬧天宮》、《姜太公斬將封神》等類的戲文。倏爾神鬼亂出，忽又妖魔畢露。內(nèi)中揚(yáng)幡過會，號佛行香，鑼鼓喊叫之聲，聞于巷外”。

　　庚辰本《紅樓夢》批語此皆為弋陽腔劇目。其中《丁郎認(rèn)父》《孫行者大鬧天宮》、《姜太公斬將封神》徐著考證較為翔實(shí)[9]?！饵S伯央大擺陰魂陣》需要補(bǔ)充一下，徐扶明、楊憲益、趙景深、吳新雷等，都對此戲做過考證[10]。不僅給《紅樓夢》注釋解決了一個難題，對中國古代戲劇的研究也提供了重要的參考資料。考證認(rèn)為，《黃伯央大擺迷魂陣》，簡稱《迷魂陣》，黃伯央即黃伯楊，《陰魂陣》作黃伯央，楊、央音相近，輾轉(zhuǎn)而并，當(dāng)是一人。此戲?yàn)榍鍖m廷大戲，是一個獨(dú)立的連臺本戲，清宮戲班演過，見《清升平署志略》。今存有車王府抄本，及光緒年間碧蕖館抄本(碧蕖館即北京致文堂)。此劇取材于《元刊全相平話·七國春秋平話》卷下[11]，劇演黃伯楊是燕將樂毅的師父，布迷魂陣以困齊將孫臏，后鬼谷子下山，助其徒弟孫臏破了陣。聽膩了昆腔靡靡之音的賈府觀眾，抵擋不住當(dāng)時劇壇大環(huán)境的沖擊，所以聘請弋陽腔戲班來府中演出，演幾出熱鬧的戲文，真實(shí)反映了康乾時期劇壇花雅之爭初期昆弋較量的實(shí)際狀況。

《西游記》

　　第二十二回，寫寶釵過生日演戲，寶釵為逢迎賈母高興而點(diǎn)了一折《西游記》。

　　《西游記》，元雜劇作家楊景賢、吳昌齡分別有作，楊作現(xiàn)存《古本戲曲叢刊》初集本，吳作已佚，《升平寶筏》據(jù)此而作。明夏均正亦作傳奇《西游記》，《曲?？偰刻嵋酚袖?。明陳龍光有戲文《唐僧西游記》，《南詞敘錄》、遠(yuǎn)山堂《曲品》、《曲?？偰刻嵋方杂袖?。清代舞臺昆曲演出《西游記》折子戲皆出于此二，其中《認(rèn)子》、《胖姑》、《借扇》見《綴白裘》、《與眾曲譜》；《北餞》、《回回》見《綴白裘》、《集成曲譜》；《思春》（或作《狐思》）見《納書楹曲譜》。由于定的是一班新出的小戲，且昆弋兩腔俱有，故可推知此出非講究排場的大本戲，而是家常小戲。寶釵所點(diǎn)之戲便出于上述幾折。

《劉二當(dāng)衣》

　　《紅樓夢》第二十二回，“鳳姐知賈母喜熱鬧，更喜謔科諢，便先點(diǎn)了一出，卻是《劉二當(dāng)衣》”。

　　關(guān)于這個出戲，文化部文學(xué)藝術(shù)研究院紅樓夢研究室的《紅樓夢》新校本征求意見稿中，簡單地注了四個字:“一出鬧劇”。[12]吳新雷先生與胡忌、趙景深共同探討推論，此戲產(chǎn)生于乾隆年間，屬弋陽腔，劇本原名《叩當(dāng)》，舞臺本稱《劉二當(dāng)衣》，劇演窮漢劉二清早就上當(dāng)鋪叩門，但當(dāng)鋪大門尚未啟開，他就站在門外，一邊等著，一邊唱著好幾段弋陽腔來消磨時光。宋鐵錚指出在《清代伶官傳》第一冊“增福條”中有《劉二叩當(dāng)》記載。接著吳書蔭、傅雪漪在《紅樓夢學(xué)刊》對上述考證分別予以駁論，二者認(rèn)為此劇據(jù)明沈采《裴度香山還帶記》第十三出《劉二勒債》改編，劇演書生裴度即將赴京趕考，遣老仆裴旺到妻弟劉二當(dāng)鋪典當(dāng)衣物，不料劉二為富不仁，不僅不當(dāng)，還將衣物抵為利息，在此過程中，劉二裝癡賣傻、插科打諢，唱一些異腔別調(diào)來搪塞裴旺。此劇詼諧幽默的舞臺表演效果，不僅符合點(diǎn)戲人鳳辣子的性格，而且也正合看戲人賈母的趣味。

《虎囊彈·山門》

　　第二十二回，寶釵生日，賈母內(nèi)院搭了家常小巧戲臺，定了一班新出的小戲，以此來慶祝，“至上酒席時，賈母又命寶釵點(diǎn)，寶釵點(diǎn)了一出《山門》”。

　　此出戲出自傳奇《虎囊彈》，明末清初劇作家邱園所作，《今樂考證》著錄，未見全本，只有六個單出流行，見載于升平署《忠義璇圖》底本，《新傳奇品》、《曲考》、《曲海目》、《曲錄》并見著錄。據(jù)《曲?？偰刻嵋肪矶撸适卵蒴斨巧?、趙員外、金翠蓮事，金、趙二人窩藏智深被告發(fā)，趙入獄，金氏為其訴冤，甘愿懸于竿上，彈以虎囊一百，解救趙員外，故為題。

　　《山門》一出取材于《水滸》第四回《魯智深大鬧五臺山》，亦稱《醉打山門》，《綴白裘》三集收錄。劇演智深大醉歸寺，打壞山門一事?！都t樓夢》中寶釵提到此戲用【北點(diǎn)絳唇】套，共八支正曲，并贊賞第七支【寄生草】“填的極妙”，因?qū)氂裱敫?，念了《寄生草》，寶玉聽得興意發(fā)作。后因席上吵嘴，寶玉心灰意冷，一句“赤條條來去無牽掛”萌發(fā)了日后寶玉出家之念。此劇今演者只《山亭》一出，即《山門》，京劇有《虎囊彈》正演此事。

《白蛇記》《滿床笏》《南柯夢》

　　第二十九回，賈府眾人到清虛觀打蘸，“賈珍一時來回，‘神前拈了戲，頭一本《白蛇記》’……第二本是《滿床笏》……第三本是《南柯夢》”。

　　遠(yuǎn)山堂《曲品》中有明翁子忠所作傳奇《白蛇記》的記錄，已佚，此與鄭國軒《劉漢卿白蛇記》戲文題材類同。因文中賈珍道：“是漢高祖斬蛇起首的故事”，當(dāng)為白樸所作雜劇《斬白蛇》，徐著考證翔實(shí)，但由于史料的匱乏，暫不能斷定此出戲?yàn)楹吻环N。

　　《滿床笏》，亦稱《十醋記》，清初范希哲作，《古本戲曲叢刊》五集影印康熙本，三十六出，“湖上李笠翁先生閱定繡刻八種”之一[13]。此劇作為吉慶戲，在封建大家庭頗為盛行。俞樾《春在堂隨筆》：“（清代）人家有喜慶事，以梨園侑觴，往往以《笏圓》終之”。[14]《今樂考證》、《曲考》、《曲海目》、《曲錄》均有著錄，劇演郭子儀七子八婿相聚時朝笏滿床，故名《滿床笏》。今尚演者有《納妾》、《卸甲》、《跪門》、《封王》等。

　　《南柯夢》為明湯顯祖《玉茗堂四夢》之一，亦稱《南柯記》?！督駱房甲C》著錄，有明萬歷間玉茗堂刊本、唐振吾刊本，明末柳浪館刊本，明末汲古閣刊本，明崇禎間沈際飛刊本，陳眉公刊本，閔刊朱墨本，暖紅室刊本，《古本戲曲叢刊初集》本據(jù)萬歷間刊本影印?！肚贰贰ⅰ秱髌嫫贰贰肚肌?、《曲海目》、《曲錄》并見著錄，全劇四十四出。本事源于唐李公佐《南柯太守傳》，演淳于棼入夢招駙馬，經(jīng)歷了極富極貴，終究家破勢敗，醒后徹悟成佛事。

　　此處所演三劇，當(dāng)預(yù)示賈府家族興衰史（后作詳述）。

《荊釵記·男祭》

　　第四十三回寫到，九月初二鳳姐生日，“當(dāng)日演的是《荊釵記》”。四十四回，“黛玉因看到‘男祭’這出上[15]，便和寶釵說道：‘這王十朋也不通的很，不管在那里祭一祭罷了，必定跑到江邊上來做什么！俗語說，睹物思人，天下的水總歸一源，不拘那里的水舀一碗，看著哭去，也就盡情了。’”

　　《荊釵記》為元明南戲劇本，據(jù)考證系出才人之手，各本所署柯丹邱、李景云、溫泉子均非原作者?！豆疟緫蚯鷧部烦跫坝∶骷尉腹锰K葉氏刻本和萬歷后期屠赤水評本兩種，通行本為《六十種曲》本，四十八出。劇演王十朋與錢玉蓮夫妻二人曲折的人生經(jīng)歷。此劇自問世以來，盛演不衰，影響巨大，溫州幾種《竹枝詞》均有敘及，如：“鄉(xiāng)評難免口雌黃，演出《荊釵》話短長”；“風(fēng)鬟裊裊夜來香，艷說《荊釵》枉斷腸”等。

　　《六十種曲》本《荊釵記》第三十出，《祭江》，昆曲又稱《女祭》，是王十朋之母在江邊祭玉蓮，曲中“尋蹤覓跡，含淚到江邊”可證。第三十五出《時祀》，舞臺演出稱《男祭》，劇演王十朋告知王母，他夢見玉蓮?fù)袎舻?#8220;十朋，我只與你同憂，不與你同樂”。王母認(rèn)為是玉蓮前來討祭，十朋便備下祭禮哭祭玉蓮，并沒提到在江邊設(shè)祭?！毒Y白裘》八集中此兩出均有錄。戲曲選集《醉怡情》收《時祀》卻更名為《祭江》，可能是藝人作家們在傳抄改編過程中混淆所致。李漁《比目魚》第二十八出《巧合》，譚楚玉點(diǎn)《王十朋祭江》，其中【折桂令】曲云：“我那妻呵，你當(dāng)初在此投江，我今日還在此設(shè)祭”，

　　賈府上演《祭江》，定是在江邊，以至黛玉看了《祭江》發(fā)出一番議論，影射寶玉跑到水仙庵去祭祀金釧兒。曹雪芹“借題發(fā)揮”的創(chuàng)作手法，無聲處意到筆隨，不得不令后人驚嘆。

《西樓記·樓會》

　　第五十三回，賈府元霄家宴，“此時唱的《西樓會》，正是這出將完，于叔夜賭氣去了，那文豹便發(fā)科諢道：‘你賭氣去了。恰好今日正月十五日，榮國府里老祖宗家宴，待我騎了這馬，趕進(jìn)去討些果子吃，是要緊的’”。

　　《西樓會》為清代劇作家袁于令所作傳奇，《今樂考證》著錄，遠(yuǎn)山堂《曲品》、《傳奇品》、《新傳奇品》、《曲考》、《曲海目》、《曲目》并見著錄，現(xiàn)有明劍嘯閣刊本，《古本戲曲叢刊》二集本據(jù)以影印，明刻《陳繼儒批評西樓記》、明讀書坊刻《恬云閣西樓記》、汲古閣刊本、清寧我齋刊巾箱本及六十種曲本。凡四十出，劍嘯閣本題《西樓夢》，相傳是作者自況身世之作，“袁” 即劇中主人公“于鵑”二字的反切，劇演御史公子解元于鵑（叔夜）與西樓名妓穆素微曲折離奇的愛情故事。

　　此劇第八出《病晤》，舞臺本稱《樓會》，見《綴白裘》五集，劇演于鵑所填【楚江情】一曲，深受穆素微喜愛，于鵑見到穆所書【楚江情】花箋并領(lǐng)悟穆之意，即去西樓相會，穆扶病出見，為歌【楚江情】，約百年偕好。此時書僮文豹來，催于鵑去速去會文，于穆二人戀戀不舍而別。

　　此劇在文中的精妙之處在于，“文豹”的即興科諢大受獎賞。可見賈府家班的小演員們?yōu)榱朔暧髯觽兊拈_心，不僅要“才藝雙絕”，而且還要有隨機(jī)應(yīng)變的本領(lǐng)。不時的來一些小的科諢，以取悅主人。

《八義·觀燈》《琵琶記·吃糠》

　　此二出戲徐著較為詳備，此出不作補(bǔ)充。

《西廂記》

　　《紅樓夢》中上演、引用、化用《西廂記》情況（1—4）：

　　從以上列表可以看出，《紅樓夢》中上演《西廂記》與寶黛所看《西廂記》并非一種，據(jù)莊一拂《古本戲曲存目匯考》記錄，有關(guān)“西廂”題材的劇作有：王實(shí)甫《崔鶯鶯待月西廂記》雜劇、李景云《崔鶯鶯西廂記》戲文、李日華《南調(diào)西廂記》傳奇、高忠元《南西廂》傳奇、王基《西廂后傳》傳奇[17]。五十四回賈府在元宵節(jié)讓葵官上演的《惠明下書》當(dāng)為王實(shí)甫《西廂記》第二本中楔子，《綴白裘》二集有錄，是昆曲常演的雜劇劇目。此回賈母所述史府家班曾演出《聽琴》當(dāng)為李日華《南調(diào)西廂記》第十九出《琴心寫恨》，但舞臺本有所改動。寶黛所讀、所用的當(dāng)為王實(shí)甫《西廂記》，據(jù)列表中對應(yīng)的原文可以看出。所以賈府舞臺所演“西廂”與寶黛之間言及“西廂”，從風(fēng)格、語言、思想等各方面都存在著巨大的差異，這也可以看出，康乾時期人們對不同的“西廂”所表現(xiàn)出的不同態(tài)度。

《上壽》

　　第六十三回，寫寶玉過生日，壽怡紅群芳開夜宴，“于是大家吃酒，芳官便唱：‘壽筵開出風(fēng)光好……’眾人都到：‘快打回去！這會子很不用你來上壽，揀你極好的唱來’”。

　　《綴白裘》初集《牧羊記·慶壽》中【山花子】：“壽筵開出風(fēng)光好……”唱詞[18]，便是芳官所唱。《南詞敘錄·宋元舊篇》著錄此劇出于宋元無名氏《蘇武牧羊記》，亦稱《白雁記》，《古本戲曲叢刊》初集有錄。但《綴白裘》八集中《上壽》剔除有關(guān)蘇武情節(jié)，改為八仙上壽，為昆曲上演劇目，其中亦有芳官所唱。有關(guān)“八仙慶壽”的作品，朱有燉曾作《瑤池會八仙慶壽》，傅山曾作《八仙慶壽》。慶壽演劇歷史悠久，只是在不同的時代，演劇的方式及其內(nèi)容有所變化而已，這幾種慶壽戲，是研究慶壽演戲的重要的史料。

《蕊珠記·冥升》

　　第八十五回寫黛玉生日賈府演戲，第三出演的是新打的《蕊珠宮》里的《冥升》。

　　元代庾吉甫寫過《蕊珠宮》雜劇，曹、尤二本《錄鬼薄》，全稱作《秋月蕊珠宮》，天一閣抄本及正音譜均僅見簡稱。[19]明清兩代戲曲劇目中，尚未見有《蕊珠宮》。嚴(yán)敦易先生對《蕊珠宮》作過考證，據(jù)《雍熙樂府》卷十四【商調(diào)集賢賓】收“想雙親眼中血淚滴”一套記載看，與《蕊珠宮》有著緊密的關(guān)系，認(rèn)為此為董永與織女的故事，或?qū)倮钗奈档摹讹L(fēng)雪推車記》的內(nèi)容，或?qū)兮准Α度镏閷m》雜劇一折，但難免牽強(qiáng)附會。杜世杰先生對《冥升》進(jìn)行過考釋，但主要從嫦娥影射董妃、或黛玉的角度出發(fā)[20]。徐扶明先生認(rèn)為《蕊珠宮》為高鶚虛擬的一出戲，來影射黛玉的命運(yùn)結(jié)局，似乎有一定的道理，畢竟藝術(shù)真實(shí)在某種程度上可以虛擬。

《祝發(fā)記·渡江》

　　第八十五回寫黛玉生日賈府演戲，第五出是達(dá)摩帶著徒弟過江回去。

　　《祝發(fā)記》為明代劇作家張鳳翼所作傳奇，全名《徐孝克孝義祝發(fā)記》?！督駱房甲C》著錄，呂天成《曲品》、《傳奇品》、《曲考》、《曲海目》、《曲目》并見著錄，現(xiàn)存明萬歷間金陵富春堂刊本，《古本戲曲叢刊》初集據(jù)以影印，萬歷金陵繼志齋刊本、萬歷虎軒刊本。本事源自《南史·徐擒傳》，略加贈飾。共二十八出，劇演徐孝克賣妻祝發(fā)孝養(yǎng)事。

　　此劇第二十四出《達(dá)摩折蘆渡江》，舞臺本稱《渡江》，見《納書楹曲譜》正集，劇演高僧達(dá)摩大師折蘆葦作舟，渡江而去。此為高鶚續(xù)作，當(dāng)為寓意寶玉度入空門之意。

《占花魁·受吐》

　　第九十三回，寫蔣玉函演《占花魁》，“扮了秦小官（秦鐘），伏侍花魁醉后神情，把那種憐香惜玉的意思，做得極情盡致，以后對飲對唱，纏綿繾綣”。

　　《占花魁》是明末清初李玉代表作“一人永占”之一，今有《古本戲曲叢刊》三集據(jù)明崇禎間大興傅氏刊本影印、清初刻本及乾隆十二年（1734）重刻寶研齋藏本?！督駱房甲C》、《新傳奇品》、《曲考》、《曲海目》、《曲錄》并見著錄，共二十八出。劇演賣油郎秦鐘獨(dú)占名妓王美娘（花魁娘子）事，故名。此劇源于《醒世恒言》中《賣油郎獨(dú)占花魁》，但內(nèi)容頗多不同。

　　此出所演為《占花魁》第二十二出《種緣》，舞臺本稱《受吐》，《綴白裘》十集卷四載有本出，名為《種情》、《醉歸》。演秦鐘初次入妓院，從深夜到天亮照顧花魁，用心真摯，體貼入微，最終博取花魁的信任。

　　《紅樓夢》中此出戲最專一的觀眾莫非寶玉，由劇中賣油郎秦鐘可聯(lián)系到和寶玉有著密切關(guān)系的兩個同性人物，一為已故的可卿之弟（秦鐘），一為扮演者蔣玉函。賣油郎為表，秦鐘與蔣玉函二人合為里。以至寶玉“只把兩支眼睛獨(dú)射在秦小官身上”，“寶玉的神魂都唱的飄蕩了”。曹雪芹“以戲代筆”，微妙地展現(xiàn)了寶玉在久別重溫故人時的忘我神情。

　　通過整理，我們對《紅樓夢》中所上演的劇目有了一個初步的了解，從劇種角度看，有昆曲、弋陽、高腔、梆子腔等。從戲班性質(zhì)看，有商業(yè)戲班、家班。其中商業(yè)戲班或昆班、或昆弋兩腔俱有的，或?qū)ｉT從事弋陽腔表演，或昆、弋、高腔、梆子兼?zhèn)洌欢野嘀饕岳グ酁橹鳌?/p>

參考資料：

①廖奔、劉彥君《中國戲曲發(fā)展史》，太原：山西教育出版社2000年10月版，第106頁。

②楊懋建《都門紀(jì)略·詞場門·序》，收入沈云龍主編《近代中國史料叢刊》第72輯總716號，徐永年增輯，臺北：文海出版社1966年版，第349－350頁。

③轉(zhuǎn)引自張庚、郭漢城《中國戲曲通史》，中國戲劇出版社1992年4月第2版，第887頁。

④詳見吳新雷、宋鐵錚《<劉二當(dāng)衣>是一出什么樣的戲》，《紅樓夢學(xué)刊》，1979年第1輯，上海古籍出版社，第222頁；傅雪漪《劉二當(dāng)衣》考，《紅樓夢學(xué)刊》，1980年第2輯，第75頁；吳書蔭《也談劉二當(dāng)衣》，《紅樓夢學(xué)刊》，1980年第3輯，第306頁。

⑤張庚、郭漢城《中國戲曲通史》，中國戲劇出版社1992年4月第2版，第884～885頁。

注釋：

[1] 詳見徐扶明著《紅樓夢與戲曲比較研究》中《〈紅樓夢〉中戲曲劇目匯考》一文，上海：上海古籍出版社出版，1984年版。

[2] 莊一拂主編《古典戲曲存目匯考》，上海：上海古籍出版社，1982年版， P1269頁。

[3] 陳森《品花寶鑒》，洪江標(biāo)點(diǎn)，上海：上海古籍出版社1994年版，P4頁。

[4] 曹雪芹《百家匯評本〈紅樓夢〉》，陳文新、王煒輯評，武漢：長江文藝出版社，2005年6月第1版，第114頁。

[5] 轉(zhuǎn)引自徐扶明《紅樓夢與戲曲比較研究》，上海古籍出版社，1984年12月第1版，第29頁。

[6] 洪惟助主編《昆曲辭典》，臺灣：國立傳統(tǒng)藝術(shù)中心出版中華民國九十五年版， P118頁。

[7] 黃竹三、馮俊杰編《六十種曲評注》

[8] 《古典戲曲存目匯考》（全三冊），莊一拂主編，上海古籍出版社，1982年12月第1版，第1次印刷。

[9] 《紅樓夢與戲曲比較研究》，P65～68頁。

[10] 徐扶明考證見《紅樓夢與戲曲比較研究》，P65頁。吳新雷考證詳見《〈黃伯央大擺陰魂陣〉的出處和內(nèi)容》，《紅樓夢學(xué)刊》1979年第一輯，上海古籍出版社，P65頁。

[11] 《元刊全相平話·七國春秋平話》卷下，可參見1955年中國古典文學(xué)出版社排印本58一77頁。

[12] 《<劉二當(dāng)衣>是一出什么樣的戲》，《紅樓夢學(xué)刊》，一九七九年第一輯，上海古籍出版社，1979年10月，P222頁。

[13] 齊森華、陳多、葉長海編《中國曲學(xué)大辭典》，浙江教育出版社1997年12月版，P491頁。

[14] 俞樾《春在堂隨筆》

[15] 男祭——《紅樓夢》庚辰本為“祭江”。

[16] 表中《西廂記》原文參考元·王實(shí)甫《西廂記》，翁敏華評點(diǎn)本，上海：華東師范大學(xué)出版社，2006年6月第1版。

[17] 莊一拂《古本戲曲存目匯考》上海：上海古籍出版社，1982年12月版，分別見181頁，15頁，824頁，1365頁，1407頁。

[18] 《牧羊記·慶壽》，見《綴白裘》初集，清·錢德蒼編選，汪協(xié)如點(diǎn)校，北京：中華書局2005年版，第1冊，第2頁。

[19] 嚴(yán)敦易《元劇斟疑》（下），北京：中華書局1962年版，第573～577頁。

[20] 詳見杜世杰《紅樓夢考釋》，北京：中國文學(xué)出版社1995年3月版，第254～256頁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