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余自幼好吟詩。壬寅秋〔1〕，始識靜翁〔2〕于澤濱。癸卯〔1〕，識夢窗〔2〕。暇日相與唱酬，率多填詞。因講論作詞之法，然后知詞之作難于詩。蓋音律欲其協(xié)，不協(xié)則成長短之詩〔3〕；下字欲其雅，不雅則近乎纏令〔4〕之體；用字不可太露，露則直突而無深長之味〔5〕；發(fā)意不可太高，高則狂怪而失柔婉之意〔6〕。思此，則知其所以為難。子侄輩往往求其法于余，姑以得之所聞〔7〕，條列下方，觀于此，則思過半矣〔8〕。
〔2〕朱孝臧《夢窗詞集小箋解語花》處靜條下云：“《絕妙好詞箋》：‘翁元龍，字時可，號處靜，句章人?！逗迫积S雅談》：‘時可與吳君特為親伯仲，作詞各有所長。世多知君特，而知時可者甚少。’按沈義父《樂府指迷》‘壬寅秋識靜翁，癸卯識夢窗，亦連舉之。靜翁疑即處靜?！?br>又《探春慢》憶兄翁石龜條下云：“按翁逢龍，號石龜，四明人。嘉熙中，平江通判。見《宋詩紀(jì)事》。戴復(fù)古《石屏集》有《京口別石龜翁際可》詩。周公瑾謂翁時可與 〔3〕《苕溪漁隱叢話》：“李易安論詞云：‘晏元獻(xiàn)、歐陽永叔、蘇子瞻學(xué)際天人，作為小歌詞，直如酌蠡水于大海，然皆句讀不葺之詩耳！又往往不協(xié)音律?！睆堁住对~源》云：“辛稼軒、劉改之作豪氣詞，非雅詞也。于文章余暇，戲弄筆墨，為長短句之詩耳！” 〔4〕耐得翁《都城紀(jì)勝》云：“唱賺在京師，只有纏令、纏達(dá)。有引子、尾聲為纏令，引子后只以兩腔遞互循環(huán)間用者為纏達(dá)?！睋?jù)此，則知纏令為當(dāng)時通行之一種俚曲，其詞不雅馴，而體格亦卑，故學(xué)詞者宜以為戒。 〔5〕張炎《詞源》論制曲云：“又恐字面麤疏，即為修改?！迸韺O遹《金粟詩話》云：“用古人之字，則取其鮮麗而去其淺俗?！卑从米痔叮捶耕浭铚\俗之病，其詞直突而少含蓄，才誦一過，便同嚼蠟。故曰少深長之味也。 〔6〕按作詞以柔婉為主，狂怪責(zé)非詞之本色。乃發(fā)意未能恰好所致。鄭大鶴《論詞書》云：“務(wù)為典博，則苦質(zhì)實(shí)；多著才語，又近昌狂。至一切隱僻怪誕、禪縛窮苦、放浪通脫之言，皆不得著一字，類詩之有禁體。”信然！ 〔7〕按前云與靜翁、夢窗講論作詞之法，則所聞必多二氏之說。今證以夢窗詞集，頗與伯時所揭四標(biāo)準(zhǔn)相合。夢窗喜煉字面，善用代詞，故其詞雅而不露。至音律之協(xié)，發(fā)意之高，尤其所長。夢窗論詞之語，集中罕見，于伯時所揭四標(biāo)準(zhǔn)，可以窺見夢窗詞法矣。 〔8〕張德瀛《詞徵》云：“沈伯時論作詞之法，謂：‘音律欲其協(xié)，不協(xié)則成長短之詩；下字欲其雅，不雅則近乎纏令之體；用字不可太露，露則直突而無深長之味；發(fā)意不可太高，高則狂怪而失柔婉之意?！闭f最精審，循此以求之，其涂正矣?！?/div> 清真詞所以冠絕
凡作詞，當(dāng)以清真〔1〕為主。蓋清真最為知音〔2〕，且無一點(diǎn)市井氣，下字運(yùn)意，皆有法度〔3〕，往往自唐宋諸賢詩句中來〔4〕，而不用經(jīng)史中生硬字面，此所以為冠絕也。學(xué)者看詞，當(dāng)以《周詞集解》〔5〕為冠〔6〕。
〔1〕周邦彥，字美成，錢塘人。元豐中，獻(xiàn)《汴都賦》，召為大樂正?；兆诔酥粱臻嚅w待制，提舉大晟府，出知順昌府，提舉洞霄宮。晚居明州卒。自號清真居士。有《片玉詞》二卷，《補(bǔ)遺》一卷，見汲古閣《六十家詞》刊本及《西泠詞萃》本。又《清真詞》二卷，附《集外詞》一卷，有《四印齋所刻》本。又《詳注片玉集》十卷，有《彊村叢書》本。又大鶴山人有《清真詞》校本。
〔2〕《宋史文苑傳》：“邦彥好音樂，能自度曲，制樂府長短句，詞韻清蔚，傳于世?！薄对~源》云：“迄于崇寧，立大晟府，命周美成諸人討論古音，審定古調(diào)，淪落之后，少得存者。由此八十四調(diào)之聲稍傳；而美成諸人，又復(fù)增演慢曲、引、近，或移宮換羽為三犯、四犯之曲，按月律為之，其曲遂繁。”
王國維《清真先生遺事》：“樓忠 〔3〕劉肅《片玉集序》：“美成以旁搜遠(yuǎn)紹之才，寄情長短句，縝密典麗，流風(fēng)可仰。其徵詞引類，推古夸今，或借字用意，言之皆有來歷?！?o:p> 海綃翁論詞云：“清真格調(diào)天成，離合順逆，自然中度?！?o:p> 〔4〕陳振孫《書錄解題》云：“美成詞多用唐人詩語，檃括入律，混然天成。長調(diào)尤善鋪敘，富艷精工，詞人之甲乙也。”《詞源》云：“美成負(fù)一代詞名，所作之詞，渾厚和雅，善于融化詩句?！庇衷疲骸懊莱稍~，只當(dāng)看他渾成處，于軟媚中有氣魄，采唐詩，融化如自己者，乃其所長?！?o:p> 〔5〕按《周詞集解》，必為有注解之《清真集》。伯時既以為冠，必為當(dāng)時第一善本。惜其佚而不傳?！吨饼S書錄》云：有曹杓，字季中，號一壺居士，曾注《清真詞》二卷。其書亦不傳。今存者，惟元人陳元龍注《片玉集》十卷本耳。 〔6〕按《指迷》論詞，首列標(biāo)準(zhǔn)四，清真最為知音，則律協(xié)矣。無一點(diǎn)市井氣，則字雅矣。下字運(yùn)意皆有法度，來自唐、宋諸賢詩句，而不用經(jīng)史生硬字面，則直突狂怪之病免，而深長之味柔婉之意備矣。合乎四標(biāo)準(zhǔn)者，宋詞中以清真為最。其余或優(yōu)于此而絀于彼，所以推清真獨(dú)為冠絕也。
康柳得失
唐康伯可〔1〕柳耆卿〔2〕音律甚協(xié)〔3〕，句法亦多有好處。然未免有鄙俗語〔4〕。 〔1〕康與之，子伯可，渡江初，以詞受知高宗。官郎中，有《順庵樂府》五卷，見《直齋書錄解題》，久失傳。近人趙萬里輯宋、金、元人佚詞，成《順庵樂府》一卷?！耳Q林玉露》：“建炎中，大駕駐維揚(yáng)，伯可上《中興十策》，名聲甚著。后秦檜當(dāng)國，乃附會求進(jìn)，擢為臺郎。值慈寧歸養(yǎng)，兩宮燕樂，伯可專應(yīng)制為歌詞，諛艷粉飾，于是聲名掃地，世但以比柳耆卿輩矣。” 〔2〕柳永，字耆卿，初名三變，崇安人。景祐元年進(jìn)士，為屯田員外郎。以樂章擅名，有《樂章集》一卷，見《六十家詞》刊本。又《樂章集》三卷《續(xù)添曲子》一卷，見《彊村叢書》刊本。又有傅增湘刊本，曹元忠刊本，及石蓮菴匯刻《山左人詞》本?！豆沤裨~話》云：“《樂章集》中，多增至二百余調(diào)，按宮商為之。”又云：“真州柳永少讀書時，以無名氏《眉峰碧》一詞題壁，后悟作詞章法，一妓向人道之，永曰：‘某于此亦頗變化多方也。’然遂成屯田蹊徑。” 《藝苑雌黃》：“柳三變喜作小詞，薄于操行，當(dāng)時有薦其才者。上曰：‘得非填詞柳三變乎？’曰：‘然。’上曰：‘且去填詞！’由是不得志，日與儇子縱游倡館酒樓間，無復(fù)檢率。自稱云‘奉圣旨填詞柳三變’。” 〔3〕黃花菴云：“伯可以文詞待詔金馬門，凡中興粉飾治具，及慈寧歸養(yǎng)，兩宮歡集，必假伯可之歌詠，故應(yīng)制之詞為多?！?o:p> 陳質(zhì)齋云：“柳詞格不高，而音律諧婉，詞意妥貼。” 李易安云：“屯田變舊聲作新聲，雖協(xié)音律，而詞語塵下。” 葉少蘊(yùn)云：“柳耆卿為舉子時，多游狹邪，善為歌詞。教坊樂工每得新腔，必求永為辭，始行于世。于是聲傳一時。余仕丹徒，嘗見一西夏歸朝官云：‘凡有井水處，即能歌柳詞?！?o:p> 〔4〕《直齋書錄解題》云：“世所傳康伯可詞鄙褻之甚，此集〔編者按：指《順菴樂府》五卷。〕頗多佳語。陶定安世為之序，王性之、蘇養(yǎng)直皆稱之?！?o:p> 《后山詩話》云：“柳三變游東都南北二巷，作新樂府，骫骳（wěibèi 曲折委婉）從俗，天下詠之。” 黃花菴云：“耆卿長于纖艷之詞，然多近俚俗?！?o:p> 孫敦立云：“耆卿詞雖極工，然多雜以鄙語。” 王晦叔云：“《樂章集》世多愛其賅洽，序事閑暇，有首有尾，亦間出佳語。又能擇聲律諧美者用之，惟是淺近卑俗，自成一體。不知書者尤好之，予嘗以比都下富兒，雖托村野氣，而聲態(tài)可憎?！?o:p> 張炎《詞源》云：“詞欲雅而正，志之所之，一為情所役，則失其雅正之音。耆卿、伯可不必論，雖美成亦有所不免?！庇衷疲骸翱怠⒘~，亦自批風(fēng)抹月中來；風(fēng)月二字，在我發(fā)揮，二公則為風(fēng)月所使耳。” 按此所謂鄙俗語，可分二類：一市井流行語，所謂淺近卑俗者是；一教坊習(xí)用語，所謂批風(fēng)抹月者是。南宋人論詞，以雅正為歸，宜乎在屏棄之列。宋詞羼入此類語句者，不止康、柳二人，即六一、淮海、山谷諸家，亦在所不免。特康、柳大為當(dāng)世訾譥（zījiào）耳。今細(xì)繹二家詞，所謂鄙俗語，柳尤甚于康，有井水處，都歌柳詞，不知書者尤好之。當(dāng)時流播之廣，未始不由于此。伯時、夏叔皆康、柳并提，若論詞學(xué)上所占地位，康實(shí)不及柳遠(yuǎn)甚。伯可南渡后，雖以詞鳴，然多應(yīng)制之作，類不出乎諛艷粉飾，影響于當(dāng)時作風(fēng)者甚少。耆卿則專詣名家，其詞雖有未能免俗者，然不著筆墨處，往往似古樂府。尤工于羈旅行役，镕情入景，言近旨遠(yuǎn)，森秀優(yōu)淡之趣在骨，前人多已論之。且于章法變化多方，慢曲尤善鋪敘，曲折委婉，而中具渾淪之氣。其大開大闔之筆，實(shí)下開清真、夢窗不少門徑。即以知音論，耆卿能變舊聲作新聲，《樂章集》創(chuàng)調(diào)之多，前后殆無其匹。慢詞至耆卿而始盛，影響于詞學(xué)者甚鉅，安得以引用鄙俗語，并其長處亦抹煞之。惟耆卿實(shí)不易學(xué)，善學(xué)之，可通其妙；不善學(xué)之，適得其病。清真學(xué)耆卿，脫胎換骨，遺貌取神，遂自成一體，真善學(xué)者也。夢窗深得清真之妙，由清真以窺耆卿，又一變其面目，而自成一體，亦善學(xué)者也。其不善學(xué)者，學(xué)其面，取其皮，未有不流于側(cè)艷一派者。王晦叔云：“沈公述、李景元、孔方平處度叔侄、晁次膺、萬俟雅言皆有佳句，就中雅言又絕出。然六人者，源流從柳氏來，病于無韻，他可知矣。”
姜詞得失
姜白石〔1〕清勁〔2〕知音〔3〕，亦未免有生硬處〔4〕。 〔1〕姜夔，字堯章，鄱陽人。蕭東父識之于年少客游，妻以兄子。因寓居吳興之武康，與白石洞天為鄰，自號白石道人。有《白石詞》一卷，見《六十家詞》刊本。又四卷本，有《四庫全書》本、乾隆寫本、陸鐘輝本、張弈樞本、江春本、姜忠肅祠堂本、揚(yáng)州《知不足齋》本、倪蕓劬本、倪鴻本、《榆園叢書》本、《四印齋》本。六卷本，有《彊村叢書》本、沈遜齋本、鄭文焯本。
〔2〕張炎《詞源》：“白石詞如《疏影》、《暗香》、《揚(yáng)州慢》、《一萼紅》、《琵琶仙》、《探春》、《八歸》、《淡黃柳》等曲，不惟清空，又且騷雅，讀之使人神觀飛越。” 《宋四家詞選序論》：“白石脫胎稼軒，變雄健為清剛，變馳驟為疏蕩。” 孫月坡《詞逕》：“白石多清超之句，宜學(xué)之?！?o:p> 按清空言詞之境界，清超言詞之句法，清勁、清剛俱言詞之氣骨。白石詞一洗側(cè)艷軟媚之容，豪邁粗疏之習(xí)，而字字騷雅，絕無浮煙浪墨繞其筆端。詞清如許，前所未有，允為開派名家。出周、柳、蘇、辛范圍，另樹一幟。玉田稱其“如野云孤飛，去留無跡”，私淑至矣。 〔3〕《吳興掌故集》：“姜堯章長于音律，嘗著《大樂議》，欲正廟樂。慶元三年，詔赴奉常有司收掌，令太常寺與議大樂，時嫉其能，是以不獲盡其議。人大惜之?！?o:p> 《直齋書錄解題》：“姜頗解音律，進(jìn)樂書，免解，不第而卒。詞亦工?！?o:p> 升庵《詞品》：“姜白石詞尤精妙，善吹簫，多自制曲。初則率意為長短句，既成，乃按以律呂，無不協(xié)者?！?o:p> 《玉兒山房聽雨錄》：“南宋詞人，浙東西特甚，而審音之精，要以白石為極詣?！?o:p> 按白石詞中多自度曲，其《徵招》小序論徵詞曲，《凄涼犯》小序論犯聲，《湘月》小序論鬲指聲，語甚精到。又《醉吟商小品》譯自《醉吟商胡渭州》琵琶譜，及《九歌》注律呂于字旁，《琴曲》注指法于字旁，自制曲悉注旁譜，均足為知音之鐵證。 〔4〕按詞之句法，以熟鍊柔婉為貴，生硬適得其反。張玉田云：“詞中一個生硬字用不得，須是深加鍛鍊，字字敲打得響，歌誦妥溜，方為本色語?！敝鲝埮c沈氏正同。欲避生硬之病，則運(yùn)用經(jīng)史，宜勿取生硬字面。清真詞所以冠絕，此其一也。作詞本可運(yùn)用經(jīng)史，所貴者，镕鑄而為之，脫化而出之，方能渾然天成，融化如自己者。若囫圇用之，鮮不流于生硬一路。宋詞喜用生硬字面者，莫如辛派詞家。稼軒詞雄視一代，尤喜引用《論》、《孟》、《莊》、《騷》、《左》、《史》及《文選》、唐詩中成語，其佳者固無有斧鑿痕，彌見筆力之峭，而流于生硬一路者，亦在所不免。集中如“我無可無不可，意先生出處有如丘”（《木蘭花慢》后段）、“對鄭子真嵓石臥，赴陶元亮菊花期”（《浣溪沙》后段）、“甚矣吾衰矣，知我者二三子”（《賀新郎》起結(jié)）、“雄深雅健，如對文章太史公”（《沁園春》后段）之類，幾乎數(shù)見不鮮。《哨遍》、《蘭陵王》諸闋，全章更多此類句法。譽(yù)之者或謂其硬語盤空，未嘗不可自成一格；譏之者則謂其喜調(diào)書袋，未能镕鑄脫化，終非詞中正軌。白石亦偶受稼軒影響，集中如《永遇樂·次韻
夢窗得失
夢窗〔1〕深得清真之妙〔2〕，其失在用事下語太晦處，人不可曉〔3〕。 〔1〕吳文英，字君特，號夢窗，晚年又號覺翁。四明人。從吳履齋諸公游，有《夢窗甲乙丙丁稿》，見《六十家詞》刊本。又有曼陀羅華閣刊本，《彊村叢書》本，《四明叢書》本，趙尊岳刊王半塘校本，楊鐵夫《全集箋釋》本。
2〕尹煥曰：“求詞于吾宋，前有清真，后有夢窗，此非煥之言，天下之公言也?！?/div>
《四庫提要》云：“天分不及周邦彥，而研鍊之功過之。詞家之有吳文英，如詩家之有李商隱?！?o:p>
周濟(jì)曰：“夢窗立意高，取境遠(yuǎn)，皆非余子所及。惟過嗜饾饤，以此被議。若其虛實(shí)并到之作，雖清真不過也?！?br>周之琦曰：“夢窗格律之細(xì)，方駕清真。
陳銳曰：“夢窗變美成之面貌，而鍊響于實(shí)?！?/div>
《海綃翁說詞》云：“學(xué)詞者由夢窗以窺美成，猶學(xué)詩者由義山以窺少陵，皆涂轍之至正者?！庇衷疲骸扒逭娓裾{(diào)天成，離合順逆，自然中度。夢窗神力獨(dú)運(yùn)，飛沈起伏，實(shí)處皆空。夢窗可謂大，清真則幾于化矣。由大以幾化，故當(dāng)由吳以希周?！?/div>
〔3〕《詞源》云：“詞要清空，不要質(zhì)實(shí)。清空則古雅峭拔，質(zhì)實(shí)則凝澀晦昧。姜白石如野云孤飛，去留無跡。吳夢窗如七寶樓臺，眩人眼目，拆碎下來，不成片段?！?/div>
《介存齋論詞雜著》云：“夢窗非無生澀處，總勝清空?！?o:p>
戈載曰：“夢窗詞，貌視之，雕繢滿眼，而實(shí)有靈氣行乎其間。細(xì)心吟繹，味美于回，引人入勝，既不病其晦澀，亦不見其堆垛?！?o:p> 孫麟趾曰：“夢窗足醫(yī)滑易之病，不善學(xué)之，便流于晦?！?br>《海綃翁說詞》云：“詞筆莫妙于留，蓋能留，則不盡而有余味，離合順逆，皆可隨意指揮。而沈深渾厚，皆由此得。以澀求夢窗，不如以留求夢窗。見為澀者，以用事下語處求之；見為留者，以命意運(yùn)筆中得之也。以澀求夢窗，即免于晦，亦不過極意研鍊，麗密止矣。是學(xué)夢窗，適得草窗。以留求夢窗，則窮高極深，一步一境。沈伯時謂夢窗深得清真之妙，蓋于此得之?！?o:p>
按前言下字用字之法，可見宋人作詞，惟恐其近乎纏令，故下字以免俗為先。惟恐其味不深長，故用字以婉曲為尚。夢窗喜用代詞，善鍊字面，故無不雅之病，亦無太露之嫌。然有時研鍊過深，令人莫測其旨，故《指迷》以為太晦。若其佳構(gòu)，固深得清真之妙，而合乎前揭四標(biāo)準(zhǔn)者。玉田以凝澀晦昧評夢窗，至有七寶樓臺之喻。后人或于其說，以為夢窗全集莫不如是，未免大誤。夫夢窗詞用事下語，誠有深入而未能顯出者。然《四稿》中不晦澀之作，細(xì)繹之亦實(shí)在不少。以其含思高遠(yuǎn)，琢語幽邃，讀者不易得其端倪，遂概以晦澀目之，豈得為持平之論？昔人論詞，每好執(zhí)人集中一二首以概其余，宗派不同，尤易陷于此等偏見，不獨(dú)評夢窗詞者為然也。
梅川得失
施梅川〔1〕音律有源流，故其聲無舛誤〔2〕。讀唐詩多，故語雅?！?〕。間有些俗氣，蓋亦漸染教坊之習(xí)故也。亦有起句不緊切處。 〔1〕《絕妙好詞箋》：“施岳，字仲山，號梅川?！薄段淞峙f事》云：“施梅川，吳人，精于律呂。其卒也，楊守齋為樹梅作亭、薛悌飆為志其墓，李筼房書，周草窗題蓋，葬于西湖虎頭巖下?！薄督^妙好詞》存梅川詞五首及《清平樂》半闋。原本《清平樂》后注云：“此下缺六首?！?o:p>
〔2〕《詞源》云：“近代楊守齋精于琴，故深知音律，有圈法周美成詞。與之游者，周草窗、施梅川、徐雪江、奚秋崖、李商老，每一聚首，必分題賦曲?！?o:p> 〔3〕《銅鼓書堂詞話》云：“詞不同乎詩而后佳，然詞不離乎詩方能雅。昔沈義父評施梅川詞云：‘施梅川音律有源流，故其聲無舛誤。讀唐詩多，故語雅澹?！x父斯言，深得樂府之三味者。嘗憶梅川有登吳山《水龍吟》云：‘翠鰲涌出滄溟影?！衷疲骸畼桥_對起，闌干重憑，山川自古?！衷疲骸刺斓退倪h(yuǎn)，江空萬里，登臨處，分吳楚?！衷疲骸畠砂痘w絮舞，度春風(fēng)滿城簫鼓，英雄暗老。早潮晚汐，歸帆過櫓?；此畺|流，塞云北渡。夕陽西去?！渎曧嵽o華，大雅不群，脫盡綺膩纖秾之態(tài)?！?/div>
花翁得失
孫花翁〔1〕有好詞〔2〕，亦善運(yùn)意，但雅正中忽有一兩句市井句，可惜〔3〕。 〔1〕《絕妙好詞箋》：“孫惟信，字季蕃，號花翁。開封人。在江湖頗有標(biāo)致，多見前輩，多聞舊事，善雅談，長短句尤工。嘗有官，棄去不仕。有《花翁集》一卷，已佚?！薄督^妙好詞》存花翁詞五首，趙輯《宋金元人詞》存十一首。
劉后村《孫花翁墓志》：“季蕃，貫開封，曾祖升，祖可，父〔敖頁〕，武爵。季蕃少受祖澤，調(diào)監(jiān)常不樂，棄去。始婚于婺，后去婺，游留蘇、杭最久。一榻之外，無長物。躬爨而食，書無《乞米》之帖，文無《逐貧》之賦，終其身如此。名重江、浙公卿間?；ㄎ讨粒瑺幍瑰?。所談非山水風(fēng)月，一不掛口。長身緼袍，意度蕭曠，見者疑為俠客異人。其倚聲度曲，公瑾之妙；散發(fā)橫笛，野王之逸；奮袖起舞，越石之壯也。” 〔2〕《銅鼓書堂詞話》云：“花翁《夜合花》閨情云：‘風(fēng)葉敲窗，夜蛩吟甃，謝娘庭院秋宵。’又云：‘?dāng)嗷炅魤?，煙迷楚驛，月冷藍(lán)橋?！衷疲骸_衫暗折，蘭痕粉跡都消。’又云：‘幾時重憑？玉驄過處，小袖輕招。’又《燭影搖紅》詠牡丹云：‘對花臨景，為景牽情，因花感舊。’又云：‘絮飛春盡，天遠(yuǎn)書沈，日長人瘦?！帧赌相l(xiāng)子》感舊云：‘霜冷闌干天似水，揚(yáng)州，薄幸聲名總是愁?！衷疲骸粔粲X來三十載，風(fēng)流，空對梅花白了頭。’詞之情味纏綿，筆力幽秀，讀之令人涵詠不盡。” 〔3〕《柳塘詞話》云：“孫花翁《晝錦堂》一闋，如‘柳裁云剪腰肢小，鳳盤鴉聳髻鬟偏’，與‘杏梢空鬧相思眼，雁翎難系斷腸箋?！軗蠢w艷，已為極則。但卒章云：‘銀屏下，爭信有人真?zhèn)€病也，天天！’情至之語，又開一種俳調(diào)也，奈何！”
起句
大抵起句〔1〕便見所詠之意，不可泛入閑事，方入主意〔2〕。詠物尤不可泛。 〔1〕《詞源》云：“作慢詞看是甚題目，先擇曲名，然后命意；命意既了，思量頭如何起，尾如何結(jié)，方始選韻，如何述曲?！标愝o之《詞旨》云：“對句好可得，起句好難得，收拾全藉出場?！?o:p>
沈雄《柳塘詞話》云：“起句言景者多，言情者少，敘事者更少。大約質(zhì)實(shí)則苦生澀，清空則流寬易。換頭起句更難，又?jǐn)鄶嗖豢煞浮４怂詮念^起句，須照看全章及下文；換頭起句，須聯(lián)合上文及下段也?！?o:p> 馮煦《宋六十一家詞選例言》云：“平齋工于發(fā)端，其《沁園春》凡四首：一曰‘詩不云乎？蒹葭蒼蒼，白露為霜?！弧畾w去來兮，杜宇聲聲，道不如歸。’三曰‘飲馬咸池，攬轡昆侖，橫鶩九州?！脑弧餁獗?，薄寒中人，皇皇何之？’皆有振衣千仞氣象，惜其下并不稱?！?o:p> 沉祥龍《論詞隨筆》云：“詩重發(fā)端，惟詞亦然，長調(diào)尤重。有單起之調(diào)，貴突?；\罩，如東坡‘大江東去’；有對起之調(diào)，貴從容整鍊，如少游‘山抹微云，天黏衰草’。是”
〔2〕劉熙載《詞概》云：“起句非漸引，即頓入，其妙在筆未到而氣已吞?！?o:p> 況周頤《蕙風(fēng)詞話》云：“近人作詞，起處多用景語虛引，往往第二韻方約略到題，此非法也。起處不宜泛寫景，宜實(shí)不宜虛。便當(dāng)籠罩全闋，它題便挪移不得。唐李程作《日五色賦》，首云：‘德動天鑒，祥開日華?！m篇幅較長于詞，亦以二句檃括之，尤有弁冕端凝氣象，此恉可通于詞矣?！?o:p> 按發(fā)端即是起句。所謂頓入，所謂貴突?；\罩，所謂宜實(shí)不宜虛，皆是一起便見所詠之意，方能籠罩全闋，它題挪移不得。前則言梅川起句有不緊切處，殆即泛入閑事，方入主意，故嫌空泛。梅川詞流傳甚少，惜無從證明耳。
過處
過處〔1〕多是自敘，若才高者，方能發(fā)起別意〔2〕，然不可太野，走了原意〔3〕。 〔1〕《柳塘詞話》云：“樂府所制，有用疊者。今按詞，則云換頭，或云過變，猶夫曲之為過宮也。宋詞三換頭者：美成之《西河》、《瑞龍吟》，耆卿之《十二時》、《戚氏》，稼軒之《六州歌頭》、《丑奴兒近》，伯可之《寶鼎現(xiàn)》也。四換頭者：夢窗之《鶯啼序》也?！?/div>
〔2〕《七頌堂詞繹》云：“古人多于過變處言情，然其意已全于上段，若另作頭緒，不成章矣。”
《宋四家詞選序論》云：“吞吐之妙，全在換頭煞尾。古人名換頭為過變，或藕斷絲連，或異軍突起，皆須令讀者耳目振動，方成佳制?！?o:p> 《蕙風(fēng)詞話》云：“曲有煞尾，有度尾。煞尾如戰(zhàn)馬收韁，度尾如水窮云起；煞尾猶詞之歇拍也，度尾猶詞之過拍也。如水窮云起，帶起下意也。填詞則不然，過拍只須結(jié)束上段，筆宜沉著；換頭另意另起，筆宜挺勁，稍涉曲法，即嫌傷格，此詞與曲之不同也?！?o:p> 〔3〕《詞源》云：“最是過片不要斷了曲意，須要承上接下。如姜白石詞云：‘曲曲屏山，夜涼獨(dú)自甚情緒？’于過片則云：‘西窗又吹暗雨?！藙t曲之意脈不斷矣?！?o:p> 《詞旨》云：“制詞須布置停勻，血脈貫穿，過片不可斷意，如常山之蛇，救首救尾?！?o:p> 《詞繹》云：“中調(diào)、長調(diào)轉(zhuǎn)換處，不欲全脫，不欲明黏，如畫家開闔之法，須一氣而成，則神味自足，以有意求之不得也?！?o:p> 沈祥龍《論詞隨筆》云：“詞換頭處謂之過變，須詞意斷而仍續(xù)，合而仍分，前虛而后實(shí)，前實(shí)而后虛，過變乃虛實(shí)轉(zhuǎn)折處?！?/div>
詠物用事
如詠物〔1〕，須時時提調(diào)。覺不分曉，須用一兩件事印證方可〔2〕，如清真詠梨花《水龍吟》，第三第四句，須用“樊川”〔3〕“靈關(guān)”〔4〕事，又“深閉門”〔5〕及“一枝帶雨”〔6〕事。覺后段太寬，又用“玉容”〔7〕事，方表得梨花。若全篇只說花之白，則是凡白花皆可用，如何見得是梨花？
〔1〕《賭棋山莊詞話》云：“詠物詞雖不作可也。別有寄托，如東坡之詠雁；獨(dú)寫哀怨，如白石之詠蟋蟀。斯最善矣！至如史邦卿之詠燕，劉龍洲之詠指足，縱工摹繪，已落言詮。今日則雖欲為劉、史奴隸，恐二公亦不屑也。彼演膚辭，徵僻典，夸富矜多，味同嚼蠟。夫詠物之詩，古來汗牛充棟，然佳者亦甚寥寥，況詞之體，又微與詩異乎？”
《芬陀利室詞話》云：“詞原于詩，即小小詠物，亦貴得風(fēng)人比興之旨。唐、五代、北宋人詞，不甚詠物，南渡諸公有之，皆有寄托?！?o:p> 沈祥龍曰：“詠物之作，在借物以寓性情，凡身世之感，君國之憂，隱然蘊(yùn)于其內(nèi)。斯寄托遙深，非沾沾焉詠一物矣。如王碧山詠新月之《眉嫵》，詠梅之《高陽臺》，詠榴之《慶清朝》，皆別有所指，故其詞郁伊善感。” 況周頤曰：“問詠物如何始佳？答：未易言佳。先勿涉呆，一呆典故，而呆寄托，三呆刻畫，呆襯托。去斯三者，能成詞不易，矧復(fù)能佳，是真佳矣。題中之精蘊(yùn)佳，題外之遠(yuǎn)致尤佳。自性靈中出佳，自追琢中來亦佳?！?o:p> 〔2〕張炎曰：“詩難于詠物，詞為尤難。體認(rèn)稍真，則拘而不暢；模寫差遠(yuǎn)，則晦而不明。要須收縱聯(lián)密，用事合題，一段意思，全在結(jié)句，斯為絕妙。如史邦卿《東風(fēng)第一枝·詠春雪》，《綺羅香·詠春雨》，《雙雙燕·詠燕》，白石《暗香》、《疏影》詠梅，《齊天樂》賦促織，此皆全章精粹，所詠瞭然在目，且不留滯于物。” 《遠(yuǎn)志齋詞衷》云：“詠物固不可不似，尤忌刻意太似。取形不如取神，用事不若用意。宋詞至白石、梅溪，始得個中妙諦?！?o:p> 《金粟詞話》云：“詠物詞極不易工，要須字字刻畫，字字天然，方為上乘。即間一使事，亦必脫化無跡，乃妙?！?o:p> 《宋四家詞選序論》云：“詠物最爭托意，隸事處，以意貫串，渾化無痕。碧山勝場也。” 〔3〕辛氏《三秦記》云：“漢武帝園，一名樊川，有梨?！?o:p> 〔4〕謝眺《梨啟》云：“味出靈關(guān)之陰?！弊⒃唬骸办`關(guān)，山名?！?o:p> 〔5〕秦觀《鷓鴣天》詞結(jié)句：“雨打梨花深閉門。”又李甲《憶王孫》結(jié)句同。 〔6〕白樂天詩：“玉容寂寞淚闌干，梨花一枝春帶雨?！?/div>
字面
要求字面〔1〕，當(dāng)看溫飛卿、李長吉、李商隱及唐人諸家詩句中字面好而不俗者，采摘用之〔2〕。即如《花間集》小詞，亦多好句〔3〕。 〔1〕劉熙載《藝概》云：“鍊字，數(shù)字為鍊，一字亦為鍊。句則合句首、句中、句尾以見意。多者三四層，少亦不下兩層。詞家或遂謂字易而句難，不知鍊句固取相足相形，鍊字亦須遙管遙應(yīng)也。” 蔣兆蘭《詞說》云：“鍊字，字生而鍊之使熟，字俗而鍊之使雅，中無一支辭長語，第覺處處清新。情生文，文生情，斯詞之能事畢矣?！?o:p> 沈氏《論詞隨筆》云：“詞之用字，務(wù)在精擇，腐者、啞者、笨者、弱者、粗俗者、生硬者、詞中所未經(jīng)見者，皆不可用?！庇衷疲骸板€字貴堅凝，又貴妥溜。句中有鍊一字者，如‘雁風(fēng)吹裂云痕’是；有鍊兩三字者，如‘看足柳昏花暝’是：皆極鍊如不鍊也?！?o:p> 《蕙風(fēng)詞話》云：“詞中對偶實(shí)字，不求甚工，草木可對禽蛬也，服用可對飲籑也。實(shí)勿對虛，生勿對熟，平舉字勿對側(cè)串字。深淺濃淡大小輕重之間，務(wù)要侔色揣稱，昔賢未有不如是精整者也?！?o:p> 〔2〕張炎曰：“句法中有字面，蓋詞中一個生硬字用不得，須是深加鍛鍊，字字敲打得響，歌誦妥溜，方為本色語。如賀方回、吳夢窗，皆善于鍊字面，多于溫庭筠、李長吉詩中來。字面亦詞中之起眼處，不可不留意也?！?o:p> 鄭文焯曰：“玉田謂取字當(dāng)從溫、李詩中來，今觀美成、白石諸家，嘉藻紛縟，靡不取材于飛卿、玉溪，而于‘長爪郎’奇雋語，尤多裁制。常究心于此，覺玉田言不我欺。因暇熟讀長吉詩，刺取其文字之驚采絕艷者，一一匯錄，擇之務(wù)精，或為妃儷，頓獲巧對。溫八叉本工倚聲，其詩中典要，與玉溪獺祭稍別，亦自可綷以藻詠，助我詞華。必不可自造纖靡之詞，自落輕俗之習(xí)，務(wù)使運(yùn)用，無一字無來歷。熟讀諸家名制，思過半亦?！?o:p> 江順詒曰：“詞中鍊字，義山、飛卿，稍為近之，昌谷則微嫌滯重矣?！?br>〔3〕張炎曰：“令曲當(dāng)以唐《花間集》中韋莊、溫飛卿為則?！?o:p>
王世貞曰：“《花間》以小語致巧，世說靡也?！?br>《倚聲集》云：“《花間》之綺琢處，于詩為靡，于詞如古錦闇然異色?！?o:p>
《花草蒙拾》云：“《花間》字法，最著意設(shè)色，異紋細(xì)艷，非后人纂組所及。如‘淚沾紅袖黦’，‘猶結(jié)同心苣’，‘豆蔻花間趖晚日’，‘畫梁塵黦’，‘洞庭波浪飐晴天’。山谷所謂古蕃錦者，其殆是耶？”又云：“或問《花間》之妙，曰：‘蹙金結(jié)繡，而無痕跡?！?o:p> 《蕙風(fēng)詞話》云：“《花間》至不易學(xué)，其蔽也，襲其貌似，其中空空如也，所謂麒麟楦也。或取前人句中意境而紆折變化之，而雕琢勾勒等弊出焉。以尖為新，以纖為艷，詞
語句須用代詞 〔1〕張炎曰：“詞中句法，要平妥精粹，一曲之中，安能句句高妙？只要拍搭襯副得去，于好發(fā)揮筆力處，極要用功，不可輕易放過。讀之使人擊節(jié)可也。”又曰：“詞之語句，太寬則容易，太工則苦澀。如起頭八字相對，中間八字相對，卻須用功著一字眼，如詩眼亦同。若八字既工，下句便合稍寬，庶不窒塞，約莫寬易，又著一句工致者，便覺精粹。此詞中之關(guān)鍵也。” 劉體仁曰：“文字總要生動，鏤金錯采，所以為笨伯也。詞尤不可參一死句?！庇衷唬骸啊┢远右艘黄摺?，有警句則全首俱動?！?span lang="EN-US" class="cye-lm-tag"> 孫麟趾曰：“識見低則出句不超。超者，出乎尋常意計之外。白石多清超之句，宜學(xué)之?！庇衷唬骸坝靡忭毘鋈艘馔?，出句如在人口頭，便是佳作。” 張砥中曰：“一調(diào)中通首皆拗者，遇順句必須精警；通首皆順者，遇拗句必須純熟?！?span lang="EN-US" class="cye-lm-tag"> 蔣兆蘭《詞說》云：“四言偶句，必加錘鍊，勿落平庸。散句尤宜斟酌，警策處多由此出。試觀陸輔之《詞旨》，所摘警句，皆散句也。偶句雖工，終是平板。散句之妙，直有不可思議者，此其所以尤宜注意也?！?span lang="EN-US" class="cye-lm-tag"> 按詞積字成句，則字法與句法有關(guān)。積句成章，則句法與章法有關(guān)?！吨该浴反藙t，論鍊句下語，僅及造句時用代詞之法，爰匯錄諸家論句法之語，及發(fā)揮句法與章法之關(guān)系者于此，以供參證。 〔2〕《四庫提要》沈氏《樂府指迷》條下云：其論詞“又謂說桃須用‘紅雨’、‘劉郎’等字，說柳須用‘章臺’、‘灞岸’等字，說書須用‘銀鉤’等字，說淚須用‘玉筯’等字，說發(fā)須用‘綠云’等字，說簟須用‘湘竹’等字，不可直說破。其意欲避鄙俗，而不知轉(zhuǎn)成涂飾，亦非確論?！?span lang="EN-US" class="cye-lm-tag"> 王國維《人間詞話》云：“詞忌用替代字。美成《解語花》之‘桂華流瓦’，境界極妙，惜以桂華二字代月耳。夢窗以下，則用代詞更多。其所以然者，非意不足，則語不妙也。蓋意足則不暇代，語妙則不必代。此少游之‘小樓連苑’、‘繡轂雕鞍’所以為東坡所譏也。沈伯時《樂府指迷》云：‘說桃不可直說破桃，須用“紅雨”、“劉郎”等字；說柳不可直說破柳，須用“章臺”、“灞岸”等字。’若惟恐人不用代詞者，果以是為工，則古今類書具在，又安用詞為耶？宜其為《提要》所譏也?！?span lang="EN-US" class="cye-lm-tag"> 按前云“用字不可太露，露則直突而無深長之味”，此則即是此意。蓋夢窗詞說如此，鍊句下語，以婉曲蘊(yùn)藉為貴。作慢詞更須留意及此。說某物，有時直說破，便了無余味，倘用一二典故印證，反覺別增境界。但斟酌題情，揣摩辭氣，亦有時以直說破為顯豁者。謂詞必須用替代字，固失之拘，謂詞必不可用替代字，亦未免失之迂矣。美成《解語花》“桂華流瓦”句，單看似欠分曉，然合下句“纖云散，耿耿素娥欲下”觀之，則寫元夜明月，而兼用雙關(guān)之筆，何等精妙！雖用替代字，不害其為佳?！度碎g詞話》稱其造境，而惜其以桂華二字代月，語殊未然。王氏詞話，論小詞，極多精到語；論慢詞，則未為知味。作者固不工慢詞也。至于說某物，既用事暗點(diǎn)，不必更明說。若已暗點(diǎn)，又用明說，疊床架屋，成何章法？而市井賺人耍曲，其詞往往如此。彼只知說破為妙，而不曉不說破之妙。當(dāng)時淺學(xué)俗流，亦同此見解，故《指迷》譏之，讀者勿以辭害意可也。 〔3〕《詞源》云：“簸弄風(fēng)月，陶寫性情，詞婉于詩；蓋聲出鶯吭燕舌間，稍近乎情可也。若鄰乎鄭、衛(wèi)，與纏令何異焉？如陸雪溪《瑞鶴仙》、辛稼軒《祝英臺近》，皆景中帶情，而存騷雅。故其燕酣之樂，別離之悲，回文、題葉之思，峴首、西州之淚，一寓于詞。若能屏去浮艷，樂而不淫，是亦漢、魏樂府之遺意?！?span lang="EN-US" class="cye-lm-tag"> 《蓮子居詞話》云：“言情之詞，以雅為宗，語艷則意尚巧，意褻則語貴曲。顧夐《訴衷情》云云，張泌《江城子》云云，真是傖父唇舌，都乏佳制。”又云：“言情之詞，必藉景色映托，乃具深婉流美之致。白石‘問后約、空指薔薇，如此溪山，甚時重至？’又‘想文君望久，倚竹愁生步羅襪。歸來后、翠尊雙飲，下了珠簾，玲瓏閑看月?！拼嗽炀?，覺秦七、黃九尚有未到，何論馀子？” 沈氏《論詞隨筆》云：“詞有托于閨情者，本諸古樂府，須實(shí)有寄托，言外自含高妙，始合古意。否則綺羅香澤之態(tài)，適以掩風(fēng)骨，汨心性耳。” 按說情欲免太露，必如吳子律之說，意巧言曲，斯為得之。顧、張二氏之作，適得其反，即犯太露之病。所引白石詞句，即玉田所謂景中帶情而存騷雅者。不惟不太露，且具深婉流美之致。又《詞源》云：“詞欲雅而正，志之所之，一為情所役，則失其雅正之音。耆卿、伯可不必論，雖美成亦有所不免?！币酁檎f情太露者而發(fā)，作者當(dāng)知所取法矣。 造句 〔1〕《爰居詞話》云：“詞中對句，正是難處。莫認(rèn)作襯句，至五言對句、七言對句，使觀者不作對疑，尤妙?！?span lang="EN-US" class="cye-lm-tag"> 《柳塘詞話》云：“對句易于言景，難于言情。且開放則中多迂濫，收整則結(jié)無意緒。對句要非死句也。牛嶠之《望江南》：‘不是鳥中偏愛爾，為緣交頸睡南塘。全勝薄情郎?！思淳任矊σ?。” 劉熙載曰：“對句非四字、六字，即五字、七字。其妙在不類于賦與詩。” 孫麟趾曰：“詞中四字對句，最要凝鍊。如史梅溪云：‘做冷欺花，將煙困柳?！话藗€字，已將春雨畫出。七字對貴流走，如夢窗《倦尋芳》云：‘珠絡(luò)香消空念往，紗窗人老羞相見?！钊俗x去，忘其為對，乃妙?！?span lang="EN-US" class="cye-lm-tag"> 沈祥龍曰：“詞中對句，貴整鍊工巧，流動脫化，而不類于詩賦。史梅溪之‘做冷欺花，將煙困柳’，非賦句也。晏叔原之‘落花人獨(dú)立，微雨燕雙飛’，晏元獻(xiàn)之‘無可奈何花落去，似曾相識燕歸來’，非詩句也。然不工詩句，亦不能為絕妙好詞?！?span lang="EN-US" class="cye-lm-tag"> 按詞之句法，以奇偶相間配搭，而成章法之變。故遇兩句可作對，便須對。兩對句如在中間，有時不對尚可，如在起頭八字，即非對不可。如《滿庭芳》之“山抹微云，天黏衰草”，《翠樓吟》之“月冷龍沙，塵清虎落”，《高陽臺》之“宮粉雕痕，仙云墮影”，皆其例也。又一詞中如有字?jǐn)?shù)相同之對句，在二聯(lián)以上者，無論為四字、五字、七字，或在前半，或在后半，均須變換組織，亦如律詩中之對句然。同頭、并腳等病，均須避忌。 〔2〕《雕菰樓詞話》云：“詞不難于長調(diào)，而難于長句；詞不難于短令，而難于短句。短至一、二字，長至九字、十字，長須不可界斷，短須不至牽連。短不牽連尚易，長不界斷，雖名家有難之者矣。萬氏《詞律》任意斷句，吾甚以為不然?！?span lang="EN-US" class="cye-lm-tag"> 《宋四家詞選序論》云：“一領(lǐng)四五六字句，上二下三、上三下二，上三下四、上四下三，四字平句，五七字渾成句，要合調(diào)無痕。重頭疊腳，蜂腰鶴膝，大小韻，詩中所忌，皆宜忌之。” 陳銳《詞比》云：“積字成句，長言短言，天然適宜。降而為詞，自南宋以來，始專長短句之名。嘗覽柳、周諸大家，音律至精，自我作古。故字句之間，或有不齊，緣初學(xué)倚聲，必先規(guī)矩，如同一七言句，而有上三下四之分，同一五言句，而有上一下四之別，舉一而三可知也?！?span lang="EN-US" class="cye-lm-tag"> 按詞中一字、二字、三字句，謂之短句。八字、九字、十字句，謂之長句。一字句，如周晴川《蒼梧謠》起句葉韻之“眠”，東坡《哨遍》“歸去來兮”句上之“噫”，其例甚少。二字、三字句，如《蘭陵王》“凄惻，恨堆積”，《瑣窗寒》之“遲暮，嬉游處”，難以悉舉。詞中二字、三字句法最多者，小令如溫飛卿之《河傳》、《訴衷情》，慢詞如東坡《醉翁操》前段。一詞而二字句數(shù)見者，如《臨江仙引》、《木蘭花慢》等。三字句數(shù)見者，如《迷神引》等。其全首以三字句構(gòu)成者，僅歐陽炯之《三字令》耳。喜用長句之詞，無如《樂章集》、《片玉集》：八字句，如《雨零鈴》之“應(yīng)是良辰好景虛設(shè)”，《還京華》之“中有萬點(diǎn)相思清淚”；九字句，如《竹馬子》之“指神京非霧非煙深處”，《繞佛閣》之“厭聞夜久籖聲動書慢”；十字句，如《秋夜月》之“近日來不期而會重歡宴”，《夜半樂》之“忍良時辜負(fù)少年等閑度”，皆其例也。短句如一字句，為用絕鮮，可置勿論。二字、三字句無論合用分用，及用于詞中何處，均極轉(zhuǎn)折頓挫之能事，故必須剪裁齊整，方見逋峭。長句最易流于生硬，欲求婉曲，端賴行氣。不論用于詞中何處，皆須留意及此。其用于小令末句者，更須有悠揚(yáng)不盡之致乃佳。如李后主之“故國不堪回首月明中”，“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”，即極婉曲之能事者。 押韻 〔1〕周濟(jì)曰：“東、真韻寬平，支、先韻細(xì)膩，魚、歌韻纏綿，蕭、尤韻感慨，各具聲響，莫草草亂用?！庇衷唬骸绊嵣弦蛔?，最要相發(fā)，或竟相貼。相其上下而調(diào)之，則鏗鏘諧暢矣?！庇衷唬骸吧下曧?，韻上應(yīng)用仄字者，去為妙。去入韻，則上為妙。平聲韻，韻上應(yīng)用仄字者，去為妙，入次之。疊則聱牙，鄰則無力?！?span lang="EN-US" class="cye-lm-tag"> 孫麟趾曰：“作詞尤須擇韻，如一調(diào)應(yīng)十二個字作韻腳者，須有十三四字，方可擇用。若僅有十一字可用，必至一韻牽強(qiáng)。詞中一字未妥，通體為之減色。況押韻不妥乎？是以作詞先貴擇韻?！?span lang="EN-US" class="cye-lm-tag"> 丁紹儀曰：“詩貴用韻，韻宜穩(wěn)宜響。不響，則雖首尾完善，中有好句，終覺口齒滯澀。詞韻雖寬于詩，然又一句兩句用韻者，有多至數(shù)句方用韻者，一韻不響，通篇減色矣。” 杜文瀾曰：“凡協(xié)韻，原可任人擇揀，第勿用啞聲及庸?jié)侄选Ｈ缯{(diào)中有應(yīng)用去上處，自須協(xié)上聲。而如《醉太平》、《戀繡衾》、《八六子》等調(diào)平韻上之仄聲字，必須用去聲，方是此調(diào)聲響?！?span lang="EN-US" class="cye-lm-tag"> 沈祥龍曰：“葉韻尤宜留意古人名句，末字必新雋響亮。如‘人比黃花瘦’之瘦字，‘紅杏枝頭春意鬧’之鬧字，皆是。然有同此一字，而用之善與不善，則存乎其人之意與筆?！?span lang="EN-US" class="cye-lm-tag"> 蔣兆蘭曰：“押韻之法，趁韻者不論，即每逢韻腳處，便押一個韻。韻雖穩(wěn)，而不能使本韻數(shù)句生色，猶為未善也。名家之詞押韻，如大成玉振之收聲，聲容益盛，是亦不可不講也?！?span lang="EN-US" class="cye-lm-tag"> 〔2〕《蕙風(fēng)詞話》云：“作詠物詠事詞，須先選韻。選韻未審，雖有絕佳之意、恰合之典，欲用而不能。用其不必用不甚合者以就韻，乃至涉尖新，近牽強(qiáng)，損風(fēng)格，其弊與強(qiáng)和人韻者同。” 按押韻自以有出處為佳。所謂有出處，即有來歷也。有來歷之韻，不外運(yùn)用典故，依據(jù)熟語。務(wù)使韻上一字或數(shù)字連綴成句時，其句法自然而渾成，乃為出色當(dāng)行。若稍涉牽強(qiáng)，或出自杜撰，其韻必不穩(wěn)妥，能使全詞為之減色。但每韻必有出處，亦事實(shí)上所難行，故云卻空窒礙也。江順詒《續(xù)詞品》，詠押韻云：“句有長短，韻無參差，一字未妥，全篇皆疵。曲之有板，師之有旗，位置自然，雖巧何為？”押韻穩(wěn)不穩(wěn)，其關(guān)系之重要如此。 去聲字
〔1〕姜白石《過垂虹》詩云：“自作新詞韻最嬌，小紅低唱我吹簫。”又其自制曲《角招》調(diào)下小序云：“商卿善歌聲，稍以儒雅緣飾。予每自度曲，吹洞簫，商卿輒歌而和之，極有山林縹緲之思?！?span lang="EN-US" class="cye-lm-tag"> 張翥《蛻巖詞·春從天上來》調(diào)下注云：“廣陵冬夜，與松云子論五音、二變、十二調(diào)，且品簫以定之。清濁高下，還相為宮，釐然律呂之均，雅俗之應(yīng)也。” 按此所謂按簫填譜，乃取已成之音譜填詞，恐其清濁高下，有乖腔律，故下字時按簫以審之。據(jù)此，則填已成之音譜，亦非不解音律者所能。必如張蛻巖、松云子之流，然后可與言填譜也。若隨意自作曲詞，然后協(xié)以律呂，制為新譜，或自吹簫，令人歌以協(xié)之，其造詣又超出按簫填譜者之上。宋代詞家如此深通音律者，白石外亦不多覯。合南北宋計之，不過屯田、美成、雅言、夢窗、紫霞、寄閑父子等數(shù)人而已。詞至宋末元初，詞家通音律者日少，即能按簫填譜之詞人，亦屬難能可貴。填譜者不能審音用字，則隨在多與律迕。義父教人留意去聲字，參訂古知音人曲，及入可代平，去勿代上諸說，乃為協(xié)律者開一方便法門。清萬紅友祖其說，而成《詞律》一書，以后填詞者，遂以守聲家名作之四聲，為盡協(xié)律之能事，法蓋濫觴于此矣。 《白雨齋詞話》云：“詞之音律，先在分別去聲。不知去聲之為重，雖觀《詞律》，亦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，知猶不知也?！?span lang="EN-US" class="cye-lm-tag"> 蔣氏《詞說》云：“詞家以入作平，固是宋人成例，然茍可不作，豈不更好？若必不得已時，要以讀去諧和方可。” 《論詞隨筆》云：“沈伯時謂上去不宜相替，故萬氏《詞律》于仄聲辨上去最嚴(yán)。其曰上聲舒徐和軟，其腔低；去聲激厲勁遠(yuǎn)，其腔高。此說本諸明沈璟。去聲當(dāng)高唱，上聲當(dāng)?shù)统?。詞必用上去者，如白石之‘哀音似訴’之‘似訴’字，必用去上者，如‘西窗又吹暗雨’之‘暗雨’字?！?span lang="EN-US" class="cye-lm-tag"> 《宋四家詞選序論》云：“上、入亦宜辨。入可代去，上不可代去。入之作平者無論矣，其作上者可代平，作去者斷不可代平。平去是兩端，上由平而之去，入由去而之平?！?span lang="EN-US" class="cye-lm-tag"> 《憩園詞話》云：“入可代去一語，則不宜從。又凡應(yīng)用去上，應(yīng)用去平，各調(diào)皆有定格，似亦不能概論也?！?span lang="EN-US" class="cye-lm-tag"> 《蕙風(fēng)詞話》云：“入聲字于填詞最為適用。付之歌喉，上、去不可通，唯入聲可融入上去聲。凡句中去聲字，能遵用去聲固佳，若誤用上聲，不如用入聲之為得也。上聲字亦然，入聲字用得好，尤覺峭勁娟雋?！?span lang="EN-US" class="cye-lm-tag"> 可歌之詞
〔1〕耐得翁《都城紀(jì)勝》云：“舊教坊有篳篥部、大鼓部、杖鼓部，拍板色、笛色、琵琶色、箏色、方響色、笙色、舞旋色、歌板色、雜劇色、參軍色。色有色長，部有部頭。上有教坊使，副鈐轄、都管、掌儀范者，皆是命官。紹興三十一年，省廢教坊之后，每遇大宴，則撥差臨安府衙前樂等人充應(yīng)，屬修內(nèi)司教樂所掌管。” 〔2〕《都城紀(jì)勝》又云：“唱賺在京師，有纏令、纏達(dá)。中興后，張五牛大夫因聽動鼓板中，又有四片太平令或賺鼓板，遂撰為賺。賺者，誤賺之義也，令人正堪美聽，不覺以至尾聲，是不宜為片序也。今又有覆賺，又且變化前月下之情及鐵騎之類。凡賺最難，以兼慢曲、曲破、大曲、嘌唱、耍令、番曲、叫聲諸家腔譜也?！?span lang="EN-US" class="cye-lm-tag"> 〔3〕《詞源》云：“昔人詠節(jié)序，不惟不多，付之歌喉者，類是率俗，不過為應(yīng)時納祜之聲耳?！莱伞督庹Z花》賦元夕，邦卿《東風(fēng)第一枝》賦立春，黃鐘《喜遷鶯》賦元夕，如此等妙詞頗多。不獨(dú)措辭精粹，又且見時序風(fēng)物之盛。人家宴樂之詞，則絕無歌者。至如李易安《永遇樂》云：‘不如向簾兒底下，聽人笑語?！嗽~亦自不惡，而以俚詞歌于坐花醉月之際，似乎擊缶韶外，良可嘆也。” 〔4〕按此則，言前輩好詞雖多，而無人唱。人所唱者，多秦樓楚館之俚詞?？梢娊袢樟鱾髦蚊易髌?，甚多不協(xié)律者。在當(dāng)時本不可歌，而當(dāng)時協(xié)律可歌之詞，今日所見，寥寥數(shù)專家外，其民間作品，絕少流傳者。以其下語用字，全不可讀也。文人學(xué)士之詞，言順律舛者多，固無殊句讀不葺之詩。當(dāng)時教坊鬧井所歌，亦未必盡律協(xié)言謬，特言謬者居多耳?！痘ㄐ膭印芬辉~，病在前后意不相應(yīng)，《曲游春》一詞，病在前后句意重復(fù)，其實(shí)月與雨，春與秋，雖非同時所應(yīng)有，然作追溯以往或預(yù)想將來語氣，則詠月說雨，詠春說秋，有何妨礙？至同一事物，在一詞中固不宜顛倒重復(fù)，使作者工于換意，一說再說，未嘗不可。如美成《瑞龍吟》起句“章臺路”，已暗伏柳字，中間“官柳低金縷”，則明點(diǎn)柳字，結(jié)句“一簾風(fēng)絮”，仍收到柳字，何以不見其重復(fù)？但覺脈絡(luò)井然，極情文相生之妙。即由工于運(yùn)意所致。名家詞中，此例甚多，難以枚舉。 又按《指迷》言前輩好詞不能唱，為其不協(xié)律腔，但如《詞源·節(jié)序》條下所述，則協(xié)律之雅詞，時人亦不肯歌之。蓋當(dāng)時風(fēng)氣，文士不重律，樂工不重文，兩者背道而馳，此詞之音律與辭章分離之一大關(guān)鍵也。清真詞聲文并茂，其始唱遍于教坊，南渡后，則歌者漸鮮。毛開《樵隱筆錄》，載紹興初都下盛行周清真詠柳《蘭陵王慢》，西樓、南瓦皆歌之，然亦僅此一闋。夢窗《惜黃花慢》詞敘，言吳江夜泊惜別，邦人趙簿招伎侑尊，連歌數(shù)闋，皆清真詞，而不詳其調(diào)名。玩其語氣，似幸希遇。又玉田《國香慢》敘，稱杭伎沈梅嬌，猶能歌清真《意難忘》、《臺城路》二曲?！兑怆y忘》詞敘，言吳伎車秀卿歌美成曲，得其音旨。其時已至南宋末年，能歌者更如鳳毛麟角矣。清真詞在教坊所以始盛終衰，猶曰其音譜漸次失傳所致。白石在南宋號知音，其歌曲亦不行于秦樓楚館間，毋以文士樂工所尚不同之風(fēng)氣有以致之歟？文士之詞，可傳而失律，樂工所歌，其文不足傳，此詞之音律所以亡也。 詠花卉及賦情
〔1〕按詠花卉為詠物詞之一種，故此條宜與前詠物條參看。直詠花卉，如只就正面形容其色香之美，或運(yùn)用典故，一味呆詮，皆不免缺乏意趣。必著些艷語，始覺生動，方是詞家體例。所謂著些艷語，即須略用情意，或入閨房之意，惟流于淫艷，又失風(fēng)人比興之旨，故須斟酌耳。如東坡《水龍吟》詠楊花：“夢隨風(fēng)萬里，尋郎去處，又還被鶯呼起?！鼻逭妗读蟆にN薇謝后作》：“為問家何在？夜來風(fēng)雨，葬楚宮傾國?！眽舸啊冬嵈昂吩佊裉m：“一盼千金換，又笑伴鴟夷，共歸吳苑?！苯月杂们橐猓蛉腴|房之意，其例甚多，難以枚舉。至白石詠梅，則另有寄托，不在此例。如《暗香》乃自寫身世之感，《疏影》乃借抒二帝之憤，如此詠花卉，最為上乘。此外如《樂府補(bǔ)遺》中：碧山、草窗、玉潛、仁近諸遺民詠蒪、詠白蓮之類，皆有家國無窮之慨，寓乎其中，非僅區(qū)區(qū)賦花卉而已。所謂深得風(fēng)人比興之旨者，此類是也。 〔2〕按玉田《詞源》諭賦情云：“簸弄風(fēng)月，陶寫性情，詞婉于詩。蓋聲出鶯吭燕舌間，稍近乎情可也。若鄰乎鄭、衛(wèi)，與纏令何異焉？如陸雪溪《瑞鶴仙》，辛稼軒《祝英臺近》，皆景中帶情，而存騷雅?！笨梢娰x情之作，運(yùn)意以深婉為貴，制辭以騷雅為尚，直為情賦曲，則敷陳其事而直言之。然意直易傷率，辭直易近俗，欲其宛轉(zhuǎn)回互，非善于運(yùn)用代字（此代字指代名詞而言）或虛字不可。直為情賦曲之詞家，以耆卿為首屈，美成雖未能免，以漸趨于深婉騷雅一途矣。代字、虛字，種類甚多，不僅于《指迷》所列“怎”、“恁”、“奈”、“這”、“你”等字。茲就其所列者，專舉《樂章集》詞句為證：“怎”字如《法曲第二》之“怎生向，人間好事到頭少”，《迎春樂》之“怎得依前燈下，恣意憐嬌態(tài)”；“恁”字如《傾杯樂》之“自家空恁添清瘦”，《隔簾聽》之“恁煩惱，除非教伊知道”；“奈”字如《看花回》之“奈兩輪玉走金飛”，《玉樓春》之“爭奈馀香猶未歇”；“這”字如《征部樂》之“待這回好好憐伊”，《思?xì)w樂》之“這巧宦不須多取”；“你”字如《秋夜月》之“奈你自家心下，有事難見”，《迎春樂》之“我前生負(fù)你愁煩債”；更有一二句中連用此類字者，如《宣清》之“這歡娛甚時重恁”，《應(yīng)天長》之“恁好景良辰，怎忍虛設(shè)”等，難以悉舉?？傊祟愖?，果能運(yùn)用適宜，固極宛轉(zhuǎn)回互之妙，若用之過多，非傷率，即近俗，故宜斟酌?！稑氛隆芬患墙^無深婉騷雅之詞，而以直說無表德者居多。其以俳體為世詬病，未嘗不由于此。
句上虛字 《詞旨·單字集虛》：“任、看、正、待、乍、怕、總、問、愛、奈、似、但、料、想、更、算、況、悵、快、早、盡、嗟、憑、嘆、方、將、未、已、應(yīng)、若、莫、念、甚。” 《宋四家詞選序論》云：“領(lǐng)句單字，一調(diào)數(shù)用，宜令變化渾成，勿相犯?！?span lang="EN-US" class="cye-lm-tag"> 杜文瀾曰：“沈偶僧《古今詞話》，引《詞源·虛字》一門，另標(biāo)題為襯字。而萬氏紅友則又極論詞無襯字。余以為皆是也。襯字即虛字，乃初度此調(diào)時用之，今依譜填詞，自不容再有增益。萬氏蓋恐襯字之名一立，則于舊調(diào)妄增，致礙定格耳。玉田所云虛字，今謂之領(lǐng)調(diào)，所列皆去聲，其二三字之首一字，亦須去聲，‘莫是’之‘莫’字雖入聲，宋人通作暮音也。” 沈祥龍曰：“詞中虛字，猶曲中襯字，前呼后應(yīng)，仰承俯注，全賴虛字靈活，其詞始妥溜而不板實(shí)。不特句首虛字宜講，句中虛字亦當(dāng)留意。如白石詞云：‘庾郎先自吟愁賦，凄凄更聞私語。’先自更聞，互相呼應(yīng)，馀可類推。” 蔣兆蘭曰：“詞之為文，氣局較小，篇不過百許字。然論用筆，直與古文一例。中間轉(zhuǎn)接，疊用虛字，須一氣貫注。無虛字處，或用潛氣內(nèi)轉(zhuǎn)法。蒙嘗謂作一詞，能布置完密，骨節(jié)靈通，無纖毫語病，斯真可謂通得虛字也?！?span lang="EN-US" class="cye-lm-tag"> 按詞中虛字用法，可分三種：或用于句首，或用于句中，或用于句尾。用于句尾者，多在協(xié)韻處，所謂虛字協(xié)韻是。此在詞中，可有可無。用于句首或句中者，其始起于襯字，在句首用以領(lǐng)句，在句中用以呼應(yīng)，于詞之章法，關(guān)系至鉅，無之則不能成文者也?！吨该浴匪^腔子多有句上合用虛字，蓋專指領(lǐng)句之虛字言。《詞源》所載，《詞旨》所揭，亦同。領(lǐng)句之虛字，或一字領(lǐng)一句，或一字領(lǐng)多句，如“正單衣試酒，悵客里光陰虛擲”（清真《六丑》）之“正”字、“悵”字，即一字領(lǐng)一句之例?！皾u新痕懸柳，淡彩穿花，依約破初暝”（碧山《媚嫵》）之“漸”字，即一字領(lǐng)多句之例。領(lǐng)句用之虛字，以單字為最多，兩字次之，三字又次之。兩字領(lǐng)句，如“況是別離滋味”（清真《丹鳳吟》），“休說鱸魚堪膾”（稼軒《水龍吟》），“還又歲晚瘦骨臨風(fēng)”（梅溪《秋霽》）之類。三字領(lǐng)句，如“怎奈向、歡娛漸隨流水”（少游《八六子》），“更能消、幾番風(fēng)雨”（稼軒《摸魚兒》），“又還是、宮燭分煙”（白石《琵琶仙》）之類。單字領(lǐng)句，其例甚多，難以枚舉。領(lǐng)句用虛字，慢詞幾于一調(diào)數(shù)見，引、近則較少，小令或用或不用，視各調(diào)情形而異。 句中用虛字，《指迷》所舉，約可析為三類，如嗟、料、想各字，均系動字。奈、正、況、更、又各字，均系連字。甚字及前條所舉之怎、恁、這、你各字，均屬代字（代名辭）。所謂靜字，乃實(shí)字而以肖事物之形者，與動字兩相對待。靜字言已然之情景，動字言當(dāng)然之行動，分別在此?？疹^字者，言此等虛字，用之過多，徒占詞中地位，其實(shí)無取，故不如代以一靜字為愈。虛字為詞中脈絡(luò)所系，善用之能使全詞氣機(jī)流動，神理酣鬯，極一氣呵成之妙。兩宋詞家，如清真、白石、梅溪、玉田諸家，用虛字最有法度，為學(xué)者所宜則效。屯田、稼軒，尤喜多用虛字，其詞之佳者，讀之固覺回腸蕩氣，然亦有以疏率為病者。屯田有時并以俗語連綴，頗為盛名之累。稼軒則以古文筆法運(yùn)用之，當(dāng)時有詞論之目，然無其才力氣概，不易學(xué)也。用虛字較少者，莫過于夢窗詞，其行文開闔，多用潛氣內(nèi)轉(zhuǎn)法，非有其工力，更不易學(xué)。蓋堆疊實(shí)字，讀且不通，況付雪兒？玉田早論其弊，故詞用虛字，宜恰到好處，多用與少用，均非庸手所能?！吨该浴反藙t，可與《詞源》互相發(fā)明，入手學(xué)詞，即宜留意。 誤讀柳詞
豪放與葉律 〔1〕《詞源》云：“詞之作必須合律，然律非易學(xué)，得之指授方可。若詞人方始作詞，必欲合律，恐無是理。所謂‘千里之程，起于足下’，當(dāng)漸而進(jìn)可也。正如方得離俗為僧，便要坐禪守律，未曾見道，而病以至，豈能進(jìn)于道哉？音律所當(dāng)參究，詞章尤宜精思，俟語句妥溜，然后正之音譜，二者得兼，則可造極玄之域。今詞人才說音律，便以為難，正合前說，所以望望然去之。茍以此論制曲，音亦易諧，將于于然而來矣?！?span lang="EN-US" class="cye-lm-tag"> 〔2〕仇遠(yuǎn)《山中白云詞序》云：“世謂詞者詩之馀，然詞尤難于詩。詞失腔，猶詩落韻，詩不過四五七言而止，詞乃有四聲、五音、均拍、輕重、清濁之別。若言順律舛，律協(xié)言謬，俱非本色。或一字未合，一句皆廢，一句未妥，一闋皆不光采。信戞戞（jiá）乎其難。又怪陋邦腐儒，窮鄉(xiāng)村叟，每以詞為易事，酒邊興豪，引紙揮筆，動以東坡、稼軒、龍洲自況，極其至，四字《沁園春》，五字《水調(diào)歌》，七字《鷓鴣天》、《步蟾宮》，拊幾擊缶，同聲附和，如梵唄，如步虛，不知宮調(diào)為何物，令老伶俊倡，面稱好而背竊笑，是豈足與言詞齋？” 馮煦《宋六十一家詞選例言》云：“稼軒負(fù)高世之才，不可羈勒，能于唐、宋諸大家外，別樹一幟。自茲以降，詞家遂有門戶主奴之見。而才氣橫軼者，群樂其豪縱而效之，乃至里俗浮囂之子，亦靡不推波助瀾，自托辛、劉以屏蔽其陋，則非稼軒之咎，而不善學(xué)者之咎也?！?span lang="EN-US" class="cye-lm-tag"> 〔3〕晁無咎論《東坡樂府》云：“居士詞，人謂多不諧音律，然橫放杰出，自是曲子內(nèi)縛不住者。” 陸務(wù)觀云：“世言東坡不能歌，故所作樂府辭多不葉。晁以道謂紹圣初與東坡別于汴上，東坡酒酣，自歌《古陽關(guān)》，則公非不能歌，但豪放不喜裁翦以就聲律耳。試取東坡諸詞歌之，曲終，覺天風(fēng)海雨逼人?！?span lang="EN-US" class="cye-lm-tag"> 劉潛夫論《稼軒詞》云：“公所作，大聲鏜鎝，小聲鏗鍧，橫絕六合，掃空萬古；其秾麗綿密者，亦不在小晏、秦郎之下?！?span lang="EN-US" class="cye-lm-tag"> 按《稼軒詞》《水龍吟》調(diào)自注云：“用〔上此下夕〕語再詠瓢泉，歌以飲客，聲語甚諧，客皆為之愁?！庇帧蹲砦滩佟纷宰ⅲ骸胺断戎L于楚詞，而妙于琴，輒擬《醉翁操》，為之詞以敘別。異時先之綰組東歸，仆當(dāng)買羊沽酒，先之為鼓一再行，以為山中盛事云。”是稼軒詞固有歌之甚諧且入樂者矣。 〔4〕《詞源》云：“《哨遍》一曲，檃栝《歸去來辭》，更是精妙，周、秦諸人所不能到。” 按東坡《哨遍》小序云：“余既治東坡，筑雪堂于上，人俱笑其陋。獨(dú)鄱陽董毅夫過而悅之，有卜鄰之意。乃取《歸去來辭》，稍加檃栝，使就聲律，以遺毅夫。使家僮歌之，時相從于東坡，釋耒而和之，扣牛角而為之節(jié)?！睋?jù)此則《哨遍》一詞，固葉律可歌，東坡亦自言之矣。 〔5〕《詞源》云：“東坡詞如《水龍吟》詠楊花等作，皆清麗舒徐，高出人表。” 《曲洧舊聞》云：“章質(zhì)夫詠楊花詞，命意用事，瀟灑可喜。東坡和之，若豪放不入律呂，徐而視之，音韻諧婉，反覺章詞有織繡工夫?！?span lang="EN-US" class="cye-lm-tag"> 〔6〕《宋六十一家詞選例言》云：“稼軒《摸魚兒》諸作，摧剛為柔，纏綿悱惻，尤與粗獷一派，判若秦、越?！?span lang="EN-US" class="cye-lm-tag"> 《白雨齋詞話》云：“‘更能消幾番風(fēng)雨’一章，詞意殊怨，然姿態(tài)飛動，極沉郁頓挫之致。起處‘更能消’三字，是從千回萬轉(zhuǎn)后倒折出來，真是有力如虎?！呵易 郑缓扰?，結(jié)得愈凄涼愈悲郁?！?span lang="EN-US" class="cye-lm-tag"> 按《指迷》此則，謂東坡、稼軒詞未嘗無葉律者，但須于不豪放處求之。則二公之作，豪放處多不葉律，可知。又謂近世不曉音律者，乃故為豪放語，借口二公以自諉，可見此輩非真能學(xué)其豪放，但學(xué)其不葉律耳。仇山村亦云：“陋邦腐儒，窮鄉(xiāng)村叟，每以詞為易事。酒邊興豪，引紙揮筆，動以東坡、稼軒自況?！眲t知學(xué)詞者恒以二公詞為易學(xué)，宋末風(fēng)氣已如此。其實(shí)大謬不然。二公胸有萬卷，筆無點(diǎn)塵，氣概清雄，不可一世。所謂易學(xué)者，只其不葉律處，其豪放處實(shí)不易學(xué)。東坡詞變幻空靈，境高意遠(yuǎn)，于詩似太白，然有其才力而無其胸襟，不能學(xué)也。稼軒詞沉郁頓挫，氣足神完，于詩似少陵，然有其感慨而無其性情，亦不能學(xué)也。學(xué)者胸襟弗如東坡，性情更遜稼軒，又無其才力與感慨，肆言罔忌，無病而呻，宜乎為有識者所鄙笑矣。況二公詞磊落激昂，何一不自書卷中醞釀而出？學(xué)者乃欲以枵腹儗之，不亦傎乎！ 壽曲 張炎曰：“難莫難于壽曲。盡言富貴則塵俗，盡言功名則諛佞，盡言神仙則迂闊虛誕。當(dāng)總此三者而為之，無俗忌之詞，不失其壽可也。松椿龜鶴，有所不免，卻要融化字面，語意新奇。近代陳西麓所作，本制平正，亦有佳者?！?span lang="EN-US" class="cye-lm-tag"> 許昂霄曰：“難渡以后，最多介壽之詞。故玉田云然。其實(shí)獻(xiàn)頌等作，總難推陳出新，不獨(dú)壽詞也?！?span lang="EN-US" class="cye-lm-tag"> 些章鋌曰：“竹垞云：‘宣政而后，士大夫爭為獻(xiàn)壽之詞，連篇累牘，殊無意味，至魏華父則非此不作矣，置之不錄可也。’按此說本于花菴。然華父《鶴山長短句》三卷，雖未臻上乘，亦未嘗全作諛詞?！?span lang="EN-US" class="cye-lm-tag"> 況周頤曰：“壽詞難得佳句，尤易入俗。古山張埜夫《太常引·壽高丞相上都分省回》云：‘報國與憂時，怎瞞得星星鬢絲？’《水龍吟·為何相壽》云：‘要年年霖雨，變?yōu)榇剪采n生醉。’此等句，渾雅而近樸厚，雖壽詞，亦可存?！?/span>
用事使人姓名 《詞源》云“詞用事最難，要體認(rèn)著題，融化不澀。如東坡《永遇樂》云：‘燕子樓空，佳人何在？空鎖樓中燕?！脧埥ǚ馐隆０资妒栌啊吩疲骸q記深宮舊事，那人正睡里，飛近蛾綠。’用壽陽事。又云：‘昭君不慣胡沙遠(yuǎn)，但暗憶江南江北，想珮環(huán)月夜歸來，化作此花幽獨(dú)?！蒙倭暝?。此皆用事而不為事所使?！?span lang="EN-US" class="cye-lm-tag"> 《藝概》云：“詞中用事，貴無事障?；抟病⒛w也、多也、板也，此類皆障也。姜白石詞用事入妙，其要訣所在，可于其《詩說》見之，曰：‘僻事實(shí)用，熟事虛用’而已，‘學(xué)有余而約以用之，善用事者也’，‘乍敘事而間以理言，得活法者也’?！?span lang="EN-US" class="cye-lm-tag"> 按所謂“用事使人姓名，須委曲得不用出”，仍是“用字不可太露”之意。與鍊句下語條“說物事不必分曉，方見妙處”，同是夢窗詞說。取夢窗詞證之，信不誣也。詞之佳處，惟意深筆曲者，最耐人尋味。膚淺直率，適得其反。犯此病者，多由于用字太露。善鍊字面，即減去針線痕，使讀者不易得其端倪。夢窗詞之幽邃以此，而病其晦澀者亦以此。用事固須委曲得不用出，然總以能融化不澀為佳。否則雖免于膚，又失之晦，仍墮事障，故不可學(xué)。
腔以古雅為主 〔1〕吳西林穎芳曰：“詞之興也，先有文字。從而宛轉(zhuǎn)其聲，以腔就詞者也。洎乎傳播通久，音律確然，繼起諸詞人，不得不以辭就腔，必遵前詞字?jǐn)?shù)之多寡，字面之平仄，號曰填詞。或變易前詞，仄字而平，平字而仄，或前詞字少而多之，融洽其多字于腔中，或前詞字多而少之，引申其少字于腔外，皆與音律無礙。蓋當(dāng)時作者述者皆善歌，故制詞度腔，而字之多寡平仄參焉。今則歌法已失其傳，音律之故不明，變易融洽，引申之技何由而施？操觚家按腔運(yùn)詞，兢兢尺寸，不易之道也。” 《憩園詞話》云：“西林此論，專為近之作詞者而發(fā)。從知宋詞中，有同體而字?jǐn)?shù)有多寡者，即融洽引申之故。所謂兢兢尺寸，專就字之多寡言之，余更為進(jìn)一解。凡名詞之四聲，亦應(yīng)極意摹仿。試觀方千里、楊澤民、陳西麓等《和清真詞》，四聲相同者，十居七八，此中即寓定律。宋人多明宮調(diào)，其謹(jǐn)慎尚如是，今去古益遠(yuǎn)，安可不恪遵之？” 《詞通》曰：“詞有一名而成數(shù)體，更或一體而故為數(shù)調(diào)，一調(diào)而故為數(shù)名，皆字?jǐn)?shù)之多少為之耳。字?jǐn)?shù)之多少，總其大要，約有四因：曰添字、曰減字、曰襯字、曰虛聲，如是而已。添字減字者，添減調(diào)中之本字，而調(diào)中之定聲亦隨之添減者也。實(shí)也。襯字者，調(diào)中之本字不足于意，而于調(diào)外添字以助之。虛聲者，調(diào)中之本字不足于聲，而即于調(diào)中添聲以足之，皆虛也。虛聲之理，非能歌者不明，襯字之法，則知文者皆識。而四聲者之中，又必先識襯字之故，而后古詞之變通，舊譜之出入，可得而言焉。” 〔2〕《宋史·樂志·教坊》條下云：“政和三年五月詔，比以大晟樂播之教坊，嘉與天下共之?？梢运M(jìn)樂頒之天下。八月，尚書省言：大晟府宴樂已撥歸教坊，所有諸府從來習(xí)學(xué)之人，元降指揮，令就大晟府教習(xí)，今當(dāng)并就教坊學(xué)習(xí)，從之?！薄稑分尽酚衷疲骸靶推吣晔拢鹑藬∶?，分兵兩道入。詔革弊事，廢諸局，于是大晟府及教樂所教坊額外人皆罷?！庇帜偷梦獭抖汲羌o(jì)勝》：“紹興三十一年，省廢教坊之后，每遇大宴，則撥差臨安府衙前樂等人充應(yīng)，屬修內(nèi)司教樂所掌管。”據(jù)此，則大晟府教樂所及修內(nèi)司教樂所，必有專門教樂之教師無疑。 〔3〕《詞源》云：“嘌吟說唱諸宮調(diào)，則用手調(diào)兒?！?/span>《都城紀(jì)勝》云：“嘌唱謂上鼓面唱令曲小調(diào)，驅(qū)駕虛聲，縱弄宮調(diào)，與叫果子唱耍曲兒為一體。昔只街市，今宅院亦有之。”
〔4〕按此則所謂教師，殆指民間教曲之樂工而言。若為官家之教師，如大晟府或修內(nèi)司之教樂，必深通樂理文義，其尤者，或能制辭制譜，以為民間準(zhǔn)則，何至有任意改換古譜之事？俗樂工則不然，稍識之無，粗諳歌法，只圖歌時取巧，往往自作聰明，于古譜字句，不惜妄意增減。是本可據(jù)以填詞者，遂一變而為不足據(jù)矣。至于嘌唱之腔，不獨(dú)腔調(diào)俚俗，難言古雅，而驅(qū)駕虛聲，縱弄宮調(diào)，唱法亦極不規(guī)則，故尤不足據(jù)。所謂多添了字，即驅(qū)駕虛聲之意。故不得為好腔。清真諸家，聲文并茂，取法乎上，學(xué)者所宜先也。 句中韻 〔1〕沈雄《古今詞話》云：“周筜谷言：換頭二字用韻者，長調(diào)頗多，中間更有藏韻，《木蘭花慢》，惟屯田得音調(diào)之正。蓋‘傾城盈盈歡情’，于第二字有韻。且于《定風(fēng)波》、《南鄉(xiāng)子》、《隔浦蓮》，豈可冒昧為之？”又云：“《水調(diào)歌頭》間有藏韻者。東坡明月詞：‘我欲乘風(fēng)歸去，只恐瓊樓玉宇’，后段‘人有悲歡離合，月有陰晴圓缺’，謂之偶然暗合則可，若以多者證之，則問之箋體家，未曾立法于嚴(yán)也?！?span lang="EN-US" class="cye-lm-tag"> 《賭棋山莊詞話》云：“詩有句中韻法。如‘籥（yuè）舞笙鼓’，舞與鼓韻；‘采荼薪樗’，荼與樗韻；‘日居月諸’，居與諸韻；‘有壬有林’，壬與林韻。顧其法詩家頗不講，而時見于詞。如《河傳》、《醉太平》等調(diào)，句中多有用詠者。填之應(yīng)節(jié)，極可吟諷?！?span lang="EN-US" class="cye-lm-tag"> 《憩園詞話》云：“宋詞暗藏短韻，最易忽略。如《惜紅衣》換頭二字，《木蘭花慢》前后段第六七句平平二字，‘霜葉飛起’句第四字，皆應(yīng)藏暗韻。此外似此者尚不少。換頭二字尤多，雖宋詞未必盡同，然精律者所制，則必用暗韻?！?span lang="EN-US" class="cye-lm-tag"> 〔2〕張德瀛《詞徵》云：“詞之平側(cè)通葉者，《西江月》、《換巢鸞鳳》、《少年心》、《渡江云》、《戚氏》、《大圣樂》、《哨遍》、《玉碾萼》、《兩同心》、《江城梅花引》、《古陽關(guān)》，凡十一調(diào)。它詞如賀方回《水調(diào)歌頭》，杜壽域《漁家傲》，周公瑾《露華》，亦有通葉。然皆借韻為之，非若數(shù)詞有定格也?！?span lang="EN-US" class="cye-lm-tag"> 《詞通》云：“詞之換頭與詩異。詩有平換平、仄換仄者，詞則無之。劉光祖之《長相思》，前段用江、陽韻，后段用東、紅韻，似是由平換平。實(shí)則兩段異葉，與換韻不同。僅明人王元美曾用其體，此外不多見?！庇衷疲骸伴L調(diào)換韻，詞雖平仄轉(zhuǎn)換，實(shí)仍同部，是平仄互葉，非換韻也。如《哨遍》、《換巢鸞鳳》等是。故換韻詞，惟小令有之耳?！?span lang="EN-US" class="cye-lm-tag"> 按《指迷》所謂就平聲切去押側(cè)聲韻，即平側(cè)通葉之意。隨意押入他韻，即換韻之意。平側(cè)通葉之詞，在詞中亦寥寥可數(shù)，然必須用同部之韻。換韻之詞，小令外實(shí)所罕覯，惟周密《倚風(fēng)嬌近》有之。此詞填霞翁譜賦大花，前后用魚、虞同部之語、麌、御、遇等韻。前段第三句以下‘花國選傾城，暖玉倚銀屏，綽約娉婷’三句，忽改押不同部之三平韻，獨(dú)出例外?；蛑^此三句應(yīng)作兩七字句，并非換韻。但三平韻可以巧葉如此？究屬疑問。草窗倚霞翁譜，惜不得霞翁詞一證之，似此換韻，實(shí)為變例，即令有之，亦不足為訓(xùn)也。” 詞腔 按詞腔之種類有八：丁、抗、掣、拽、頓、住、反、折是也。詳見《詞源謳曲旨要》及《音譜》篇。腔各不同，《事林廣記·遏云要訣》，言腔有墩（《夢溪筆談》作敦，《詞源》作頓）、亢（《詞源》作抗）、掣、拽之殊，其證也。腔亦作聲，《事林廣記·音樂總敘訣》云：“折聲上生四位，掣聲下隔二宮。反聲宮閏相頂，丁聲上下相同。”其證也。均即均拍，仇山村云：“詞乃有四聲、五音、均拍、輕重、清濁之別?！睆堄裉镌疲骸耙磺幸磺V，一均有一均之拍?！贝嗽~有均拍之證。均拍以六均拍、八均拍為最普遍?！吨幥家吩疲骸捌平司??！庇小对~源·拍眼》篇云：“引、近則用六均拍，外有序子，與法曲、散序、中序不同。法曲之序一遍，正合均拍。俗傳序子四遍，其拍頗碎，故纏令多用之。繩以慢曲八均之拍不可，又非慢二急三拍與三臺相類?！笔菫槁?、引、近等用均拍之證。詞腔謂之均者，言詞腔所在，即均拍所在?！吨幥家吩疲骸巴Ｂ暣穆粩唷！庇小杜难邸菲裕骸巴Ｂ暣模胶蠘非?jié)。”聲即腔，故知詞腔所在，即均拍所在也。凡韻必逢腔，《謳曲旨要》云：R20;大頓小住當(dāng)韻住?！逼淅病７岔嵄貞?yīng)拍，《指迷》前條所謂“歌時最要葉韻應(yīng)拍”，其例也。故曰：“詞腔謂之均。均，即韻也?！?span lang="EN-US" class="cye-lm-tag"> 大詞小詞作法 按宋代所謂大詞，包括慢曲及序子、三臺等。所謂小詞，包括令曲及引、近等。自明以后，則稱大詞曰長調(diào)，小詞曰小令，而引、近等詞，則曰中調(diào)。 《詞源》云：R20;大詞之料，可以斂為小詞，小詞之料，不可展為大詞。若為大詞，必是一句之意引而為兩三句，或引他意入來，捏合成章，必?zé)o一唱三嘆。如少游《水龍吟》云：‘小樓連苑橫空，下窺繡轂雕鞍驟’，猶且不免為東坡見誚?！?span lang="EN-US" class="cye-lm-tag"> 又云：“作慢詞看是甚題目，先擇曲名，然后命意。命意既了，思量頭如何起？尾如何結(jié)，方始選韻，而后述曲。最是過片不要斷了曲意，須要承上接下。如姜白石詞云：‘曲曲屏山，夜闌獨(dú)自甚情緒？’于過片則云：‘西窗又吹暗雨’，此則曲之意脈不斷矣?！?span lang="EN-US" class="cye-lm-tag"> 又云：“詞之難于令曲，如詩之難于絕句。不過十?dāng)?shù)句，一句一字閑不得。末句最當(dāng)留意，有有馀不盡之意始佳。當(dāng)以唐《花閑集》中韋莊、溫飛卿為則?！?span lang="EN-US" class="cye-lm-tag"> 《金粟詞話》云：“長調(diào)之難于短調(diào)者，難于語氣貫串，不冗不復(fù)，裴徊宛轉(zhuǎn)，自然成文。今人作詞，中小調(diào)獨(dú)多，長調(diào)寥寥不概見，當(dāng)由寄興所成，非專詣耳?！?span lang="EN-US" class="cye-lm-tag"> 《西圃詞說》云：“顧璟芳言：詞之小令，猶詩之絕句。字句雖少，音節(jié)雖短，而風(fēng)情神韻，正自悠長，作者須有一唱三嘆之致。淡而艷，淺而深，近而遠(yuǎn)，方是勝場。且詞體中，長調(diào)每一韻到底，而小令每用轉(zhuǎn)韻，故層折多端，姿態(tài)百出，索解正自不易。璟芳之論韙矣。而專攻長調(diào)者，多易視小令，似非此不足以炫博奧。即遇小令之佳者，亦不免短兵狹巷之譏，而豈知樂府之古雅，全以少許勝多許乎？且柔情曼聲，非小令不宜，較之長調(diào)，難以概論，而必欲以長短分難易，寧不有悖詞旨哉？” 劉氏《藝概》云：“小令難得變化，長調(diào)難得融貫。其實(shí)變化融貫，在在相需，不以長短別也?！?span lang="EN-US" class="cye-lm-tag"> 《賭棋山莊詞話》云：“長調(diào)要轉(zhuǎn)折矯變，短調(diào)要辭意惝恍?！?span lang="EN-US" class="cye-lm-tag"> 沈氏《論詞隨筆》云：“小令須突然而來，悠然而去。數(shù)語曲折含蓄，有言外不盡之致。著一直語、粗語、鋪排語、說盡語，便索然矣。此當(dāng)求諸五代宋初諸家?！遍L調(diào)須前后貫串，神來氣來，而中有山重水復(fù)、柳暗花明之致。句不可過于雕琢，雕琢則失自然；采不可過于涂澤，涂澤則無本色。濃句中間以淡語，疏句后接以密語，不冗不碎，神韻天然，斯盡長調(diào)之能事?！?span lang="EN-US" class="cye-lm-tag"> 按此則，先言作大詞順序，可與以前起句、過處、結(jié)句諸則參看。作大詞須講章法、句法、字法。起始運(yùn)意，即在布局。鍊句、鍊字，尚居其次。先立間架，即所謂布局也。布局須虛實(shí)相生，順逆兼用，脈絡(luò)起伏，聯(lián)貫統(tǒng)一。則成詞后，庶乎斐然有章。猶建巨廈然，其中曲折層次甚多，入手制圖，慘淡經(jīng)營，方能從事土木。若枝枝節(jié)節(jié)為之，縱外表富麗堂皇，必破碎不成格局矣。事與意均有主從之殊，故布局時即須分定。起句末句過變，乃詞之肯綮所在，造句下字，均須不落平凡。故運(yùn)意時尤不可輕易放過，此大詞作法也。小詞如庭園一角，無多結(jié)構(gòu)，奇花異石，些少點(diǎn)綴，便生佳致。故云“只要些新意”，“卻易得古人句”。鍊句固小詞所重，然亦未可全無章法，特內(nèi)容較大詞為簡耳。大詞如詩中之歌行，小詞如詩中之絕句，各具勝境。已往詞人，或長于大詞，或長于小詞，每各執(zhí)一說，以分難易。其實(shí)小詞易成而難工，大詞難成而工亦不易，洞悉此中甘苦者，或不易斯言也。 賦詞初填熟腔 〔1〕楊守齋《作詞五要》云：“作詞之要，第一要擇腔，腔不韻則勿作。如《塞翁吟》之衰颯，《帝臺春》之不順，《隔浦蓮》之寄煞，《斗百草》之無味是也?！?span lang="EN-US" class="cye-lm-tag"> 《雕菰樓詞話》云：“詞調(diào)愈平熟，則其音急；愈生抝，則其音緩。急則繁，其聲易淫；緩則庶乎雅耳。如蘇長公之《大江東去》，及吳夢窗、史梅溪等調(diào)，往往用長句。同一調(diào)，而句或可斷若此，亦可斷若彼者，皆不可斷。而其音以緩為頓挫，字字可頓挫而實(shí)不必斷。倚聲者易于為平熟調(diào)，而艱如為生抝調(diào)，明乎緩急之理，則何生抝之有？” 沈氏《論詞隨筆》云：“詞調(diào)有生熟，有諧抝。熟者多諧，生者多抝。熟而諧者，貴逐字錘鍊，求其新警；生而抝者，貴一氣旋轉(zhuǎn)，求其渾成。新警則熟者不熟，渾成則生者不生矣?！?span lang="EN-US" class="cye-lm-tag"> 《蕙風(fēng)詞話》云：“詞無不諧適之調(diào)，作詞者未能熟精斯調(diào)耳。昔人自度一腔，必有會心之處，或?qū)＜夷苤?，而俗耳不能悅之。不拘何調(diào)，但能填至二三次，愈填愈佳，則我之心與昔人會，簡淡生澀之中，至佳之音節(jié)出焉，難以言語形容者也。惟所作未佳，則領(lǐng)會不到此，詣力不可強(qiáng)也。” 〔2〕《詞源》云：“詞既成，試思前后之意不相應(yīng)、或有重疊句意，又恐字面粗疏，即為修改。改畢，凈寫一本，展之幾案間，或貼于壁，少頃再觀，必有未穩(wěn)處，又須修改，至來日再觀，恐又有未盡善者。如此改之又改，方成無瑕之玉。倘急于脫稿，倦事修擇，豈能無??？不惟不能全美，抑且未協(xié)音聲。作詩者且猶旬鍛月鍊，況于詞乎？” 《詞逕》云：“詞成，錄出黏于壁，隔一二日讀之，不妥處自見。改去，仍錄出黏于壁，隔一二日再讀之，不妥處又見。又改之，如是數(shù)次，淺者深之，直者曲之，松者鍊之，實(shí)者空之，然后錄呈精于此者，求其評定，審其棄取之所由，便知五百年后此作之傳不傳矣?！?span lang="EN-US" class="cye-lm-tag"> 按此條純?yōu)槌鯇W(xué)賦詞者說法，可與守齋、玉田諸家之說參看。填熟調(diào)仍不免于抝，有生硬字面及平側(cè)不順處，此惟初學(xué)有之。所以詞成須逐一點(diǎn)勘，推敲吟嚼也。熟調(diào)易填，抝調(diào)難填，自是恒情。但工力已深之詞家，反樂于填抝調(diào)，而不喜填熟調(diào)。蓋熟調(diào)易流于滑易，須于熟中求澀；抝調(diào)易流于佶屈，須于抝中求順。熟則新警難，故貴逐字鍛鍊，以求其新警；抝則渾成難，故貴一氣旋轉(zhuǎn)，以求其渾成。能新警則熟者澀矣，能渾成則抝者順矣。此境良不易到。而熟中求澀，尤難于抝中求順。故工力深者，反覺抝調(diào)易于見長。抝調(diào)一名澀調(diào)。未明此理者，每謂澀調(diào)束縛性靈，不如熟調(diào)可以隨意抒寫。不知造詣有深淺，豈可自安于簡易，而不更求精進(jìn)？特初學(xué)須先填熟調(diào)，取其成章較易，未可一概論耳。 詠物忌犯題字 毛稚黃曰：“沈伯時《樂府指迷》，論填詞詠物，不宜說出題字。余謂此說雖是，然作啞謎亦可憎。須令在神情離即間，乃佳。姜夔《暗香》詠梅云：‘算幾番照我，梅邊吹笛？’豈害其佳？” 按前云“用字不可太露，露則直突而無深長之味”，詠物最忌說出題字，仍是此意。蓋詞以深婉為貴，淺露則少含蓄，一覽而盡，了無馀味。欲求深婉，端在運(yùn)意。僅于字面求之，猶非探本之論。詠物詞如工于運(yùn)意，雖偶犯題字，亦不害其為佳。東坡《水龍吟》詠楊花，白石《暗香》詠梅，其證也。若僅能不犯題字，詠意則少含蓄，便自謂可免淺露，恐無是理。惟縱觀南宋名家詠物詞，題中次要字，犯之尚不甚忌，主要字，則犯者絕鮮，亦有并次要字亦不輕犯者，可見詠物最忌說出題字，當(dāng)時詞家確有此種規(guī)律。草窗集詠物詞，幾近二十闋，犯題字者亦只數(shù)闋。如《瑤花慢》詠瓊花，“天上飛瓊”、“金壺翦送瓊枝”二句，兩犯瓊字，“消幾番花落花開”、“想舊事，花須能說”二句，三犯花字。瓊字為題中主要字，似不甚宜，花字為題中次要字，似尚無礙。又《花犯》詠水仙，“漫記漢宮仙掌”句，犯仙字，《聲聲慢》詠水仙、梅，“臨水鏡”句犯水字，均無妨于詞之大體。惟《綠蓋舞風(fēng)輕》詠白蓮，“訪藕尋蓮”句犯蓮字，《六么令》詠雪，“白雪詞新草”句犯雪字，略嫌平直。其他十馀闋，并能守不犯題字之戒，然已為《指迷》所譏，可見當(dāng)時風(fēng)尚如此。又按夢窗詠物各詞，于主要題字，亦從不輕犯；準(zhǔn)用字不可太露之例推之，則此條亦為夢窗詞說所主張無疑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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