小男孩‘自慰网亚洲一区二区,亚洲一级在线播放毛片,亚洲中文字幕av每天更新,黄aⅴ永久免费无码,91成人午夜在线精品,色网站免费在线观看,亚洲欧洲wwwww在线观看

分享

奇怪的貓

 昵稱2104256 2010-07-09
第一章
 我家矗立在一座山丘上,在我眼中看來,那些在灌木叢上空御風(fēng)翱翔的鷹隼猛禽,高度通常是與視線平行,有時甚至更低一些。你可以低頭俯瞰那些展開時大約六呎寬的褐色或黑色羽翼,微微傾斜地繞過一個轉(zhuǎn)角,在陽光下散發(fā)出眩亮的光輝。你若是待在下方的田野中,就可以躲在樹葉青草筑成的翠綠屏障下,躺在犁溝中,最好是選轉(zhuǎn)彎處特別深陷的地方,動也不動地窩在里面。在周遭紅褐色土壤的襯托下,你的雙腿除了曬黑的部位之外,會顯得格外蒼白礙眼,所以你最好是在腿上灑點兒泥土,或索性把腿埋進(jìn)土里去。十來只鳥兒在上方數(shù)百呎高空中往來盤旋,密切注意田野中是否有任何老鼠、家禽,或是鼴鼠的蹤跡。這時你可以隨意選取一只鳥兒,或許就是你頭頂正上方這一只,而你會在恍然間感到,在那一瞬間,你似乎與鳥兒視線相接:冷漠瞪視的鳥眼,直勾勾地望進(jìn)人類冷靜好奇的雙眸。你可以看到,在空中那兩張巨大的羽翼中間,那如子彈般的梭形鳥身下方,兩只尖爪早已蓄勢待發(fā)。大約過了半分鐘,或是二十分鐘之后,那只鳥兒就會陡然下降,撲向它所選定的小動物;等獵物一到手,鳥兒就會再度升空,好整以暇地鼓動巨翼揚長而去,只留下一陣艷紅的煙塵和一股刺鼻的惡臭。于是天空又恢復(fù)原先的樣貌:一大片凌空高聳的寧靜澄藍(lán)空間,零星散落著一群群迎風(fēng)回旋的猛禽。但若是在山頂上,那些在空中巡行的鷹隼,隨時都會輕松俐落地突然向下俯沖,撲向它所選定的獵物—我們家的某只雞。它們有時甚至?xí)刂硹l上坡路飛越灌木叢,一路上還小心翼翼地調(diào)整姿勢,免得讓寬闊的羽翼碰觸到懸垂的枝椏:莫非這些鳥兒懶得花力氣從高空陡降到地面,寧可違反它們的加速天性,挑一條好走的空中林蔭大道,輕輕松松地穿越樹林?
 我們家的雞群就像是一個永不匱乏的鮮肉補給站,為方圓數(shù)哩內(nèi)的所有老鷹、貓頭鷹,和野貓供應(yīng)源源不絕的貨源,至少在它們敵人眼中看來確是如此。這些家禽自日出到日落,一直都在毫無屏障的山頂自由活動,它們那閃閃發(fā)亮的黑褐白各色羽毛,持續(xù)不斷的咕咕喔喔啼叫,以及腳爪刨抓地面與倉皇奔走的聒噪聲響,全都為掠奪者標(biāo)示出清楚的記號。
 在非洲的農(nóng)莊,大家習(xí)慣把煤油燈和汽油罐的蓋頂除掉,在里面放些發(fā)亮的金屬塊,用來反射陽光,據(jù)說這么做可以把鳥嚇走。但我曾經(jīng)看過,有只鷹大喇喇地從樹上飛下來,完全無視于周遭一大群黑人白人和貓貓狗狗,把一只正在打瞌睡的胖母雞從它的蛋窩里抓走。另外還有一次,當(dāng)我們正在屋外享用茶點的時候,總共有六個人親眼目睹,有只鷹突然從空中撲下來,攫走了一只躲在灌木下的半大小貓。你若是在漫長炎熱的靜謐正午,忽然聽到一陣吱吱喔喔叫或是噗噗拍翅聲,這就只有兩種可能性,不是有母雞被公雞踩了一腳,就是又有只家禽被老鷹抓走啦。不過呢,反正我們家里的雞多得是。再說,猛禽實在是太多了,拿槍掃射根本毫無用處。不論在任何時段,你只要站在山丘上,隨便抬頭一望,鐵定可以在方圓半哩內(nèi),找到一頭在空中翱翔的猛禽。你可以看到,在它下方大約一、兩百呎的地方,有個細(xì)小的黑影正在迅速掠過樹梢,越過田野。我坐在樹下休息時曾經(jīng)親眼看到,地上那些小動物們,只要一發(fā)現(xiàn)高空巨大鳥翼所投下的不祥陰影,不偏不倚地落到它們身上,或是暫時掩蓋住樹叢與草地上的陽光,它們不是立刻嚇得呆立不動,就是趕緊找地方躲藏。這些猛禽從不單獨現(xiàn)身,通常都是有兩只、三只,或是四只,成群結(jié)隊地在空中盤旋。你或許想不通,它們干嘛非得待在同樣的地方不可?說穿了其實很簡單!它們事實上全都是駕著同一道氣流渦漩,各自在不同的高度凌風(fēng)飛翔。在距離它們不遠(yuǎn)處,還可以看到另一組鷹群。再凝神細(xì)看—天空到處都是一個個的小黑點;若是在陽光燦爛的日子里,它們就會幻化成無數(shù)的小光點,就像是在窗外光束中隨風(fēng)翻飛的塵埃。在這片長達(dá)數(shù)哩的蔚藍(lán)晴空中,究竟有多少鷹隼在風(fēng)中盤旋?幾百只嗎?而每一只猛禽,隨時都可以在短短幾分鐘之內(nèi),從空中撲下來攫走我們的雞。
 因此我們通常不會花時間去射殺老鷹,只有在盛怒中才會忍不住動手。我記得,當(dāng)那只尚未完全長成的貓咪,在鷹爪下喵喵慘叫,迅速消失在天空中時,我母親氣急敗壞地朝空中開了一槍。那自然是一點兒用也沒有。 若說白天是屬于鷹群的獵場,那么黎明和黃昏則是頭鷹的天下。太陽一下山,我們就會把雞群趕進(jìn)養(yǎng)雞場過夜,但這時貓頭鷹早已虎視眈眈地坐在樹上伺機而動;而且,貓頭鷹只要再稍稍晚睡一會兒,說不定就可以在清晨曙光初現(xiàn),養(yǎng)雞場再度敞開時,及時下手捕一只肥雞大快朵頤。鷹群總是在陽光中行動;貓頭鷹安于迷蒙的微光;但夜晚卻是野貓橫行的王國。
 這時槍就可以派上用場了。鳥類可以在綿延數(shù)千哩的無垠天空中,自由自在地任意遨游。但貓大多都擁有一個巢穴,一名配偶,一窩小貓—至少總會有個貓窩。我們只要一發(fā)現(xiàn)野貓跑到我們家的山丘棲息,就會毫不猶豫地開槍格殺。野貓在夜晚偷偷潛進(jìn)養(yǎng)雞場,它們神通廣大,總有辦法在墻上或是鐵絲網(wǎng)上,找到一個小得不能再小的的裂隙鉆進(jìn)來。野貓跟我們的貓咪交配,引誘這些愛好和平的家貓離家出走,到灌木叢中餐風(fēng)宿露,而打死我們也不敢相信,我們家這些過慣好日子的寶貝貓咪,竟然能夠適應(yīng)這種朝不保夕的危險野生生活。野貓的出現(xiàn),對我們家這些嬌生慣養(yǎng)野獸們的處境,提出了相當(dāng)有力的質(zhì)疑。
 有一天,一名在我們家廚房工作的黑人表示,他在半山腰的樹枝上看到了一只野貓。當(dāng)時我的兄弟們都不在家,于是我當(dāng)仁不讓,連忙抓起點二二來復(fù)槍,趕過去獵殺野貓。那時是正午時分,貓通常不會這種時候出外活動。我看到那只野貓趴在一株尚未長成的小樹枝椏上,齜牙咧嘴地朝我嗚嗚低吼。它的綠眼睛惡狠狠地瞪著我。野貓大多都長得不怎么好看。它們的皮毛看起來黃褐褐丑兮兮的,而且十分黯淡粗糙。更糟的是,它們還臭得要命。這只野貓顯然才剛偷了一只雞吃,而它行兇的時間,距離此刻絕不會超過十二個鐘頭。樹下的土地上散落著一堆白色的羽毛,和一些已經(jīng)開始發(fā)臭的肉屑。我們最討厭野貓了,它們總是對我們露出利爪,嘶嘶怒吼,把我們當(dāng)作是仇人似的。我朝它開了一槍。它噗通一聲,從樹枝上摔下來,跌落到我腳邊。它躺在飛舞的羽毛堆中,微微掙扎了一會兒,然后就完全靜止不動了。平常我都是立刻抓起那又臟又臭的貓尾巴,把尸體拎起來,扔到附近一個廢棄的井里。但這只野貓卻讓我感到有些地方不太對勁。我彎下腰來,仔細(xì)打量它。它的頭型不太像野貓;它的毛雖然相當(dāng)粗糙,但跟真正的野貓比起來,還是太柔軟了些。我必須承認(rèn),它并不是野貓,而是我們家的貓咪。我們赫然發(fā)現(xiàn),這具丑陋的尸體,竟然就是我們家的寶貝米妮,一只在兩年前忽然失去蹤影的迷人寵物——那時我們還以為她是被老鷹或是貓頭鷹抓走了呢。米妮有一半波斯貓的血統(tǒng),是一只毛茸茸、軟綿綿,讓你打從心底疼愛的小動物。但這確實是她,一名偷雞賊。我們在我開槍射殺她的那棵樹附近,找到了一窩小野貓;但它們性子太野了,明顯把人類視為他們的天敵:我們手臂和雙腿上的咬傷和抓痕就是最佳證據(jù)。所以我們只好動手除掉它們?;蛘咴撜f是,我母親負(fù)責(zé)找人把它們處理掉;由于某些我直到許久以后才開始加以深思的家庭律法,使得這類討厭的工作,總是毫不例外地落到她的頭上。
 我得向你們解釋一下我們當(dāng)時的處境:家里總是有一大堆貓。而距離我們最近的獸醫(yī),也遠(yuǎn)在七十哩外的索爾斯堡(譯注:Salisbury, 辛巴威首都)。我記得當(dāng)時根本就沒人替貓做”去勢」手術(shù),而替母貓做結(jié)扎,更是連聽都沒聽說過哩。家里養(yǎng)貓,就表示一定會生小貓,而且數(shù)量奇多,次數(shù)又頻繁得要命。所以說,總得有人動手除掉這些多余的小貓吧。也許是某個在家里或廚房工作的非洲人下的手。我還記得,那時我常常聽到他們說bulala yena(殺了它!)。不管是在家里或是農(nóng)莊中,所有受傷和體弱多病的動物家禽,全都會得到同樣的宣判:bulala yena。
 不過,家里的獵槍和左輪槍,卻是我母親專用的武器。
 比方說,蛇就是由她全權(quán)負(fù)責(zé)處理。我們向來就非常討厭蛇。坦白說,我們根本就等于是跟蛇住在一塊兒嘛,這聽起來相當(dāng)嚇人,事實上也真的挺可怕的。但話說回來,我雖然怕蛇,但我真正最怕的還是蜘蛛——那些巨大無比、種類繁多,數(shù)量多得數(shù)不清的蜘蛛,讓我的童年生活蒙上了一層陰影。我們常看到的蛇有眼鏡蛇、黑色曼巴蛇(譯注:black mamba, 眼鏡蛇科樹眼鏡蛇屬,體型較大,劇毒,常主動攻擊人)、鼓身蛇(譯注:puff-adders,世上最大的毒蛇之一,劇毒,),夜寬蛇(譯注:night-adders寬蛇的一種,大多棲息在南非與撒哈拉沙漠,劇毒,)。另外還有一種特別討厭的蛇,叫做非洲樹蛇(譯注:boomslang, 游蛇科唯一會危害人類的毒蛇。身體與眼部顏色變化多端,善于偽裝),它們老愛纏繞在樹枝或走廊柱等遠(yuǎn)離地面的地方,而誰要是膽敢打擾到它們,它們就會一股腦地把毒液噴到這家伙臉上。它們通常都是待在跟人類視線平行的地方,所以常常有人眼睛被它們毒瞎。但在我與蛇共住的二十年漫長歲月中,總共就只出過一次意外:有只非洲樹蛇朝我兄弟的眼睛噴射毒液。幸好有個非洲人及時用灌木制成的草藥進(jìn)行搶救,才讓他逃過失明的厄運。
 不過,我倒是常聽到有蛇出沒的警訊。有蛇溜進(jìn)廚房;有蛇纏繞在柱子上;有蛇躲在餐廳里面;它們似乎無所不在。有次我還糊哩胡涂地把一條夜寬蛇看成一束毛線,差點兒就把它給拎起來了呢。幸好它被我嚇了一跳,發(fā)出嘶嘶聲響,才讓我們雙方因此而逃過一劫:我嚇得趕緊落荒而逃,它也得以順利脫身。還有一次,有條蛇鉆進(jìn)一個裝滿紙張文件的寫字臺。我母親和仆人花了好幾個鐘頭,才把那條蛇趕出來,好讓她開槍把它打死。另外還有一次,有條曼巴蛇竄到了儲藏室的谷物箱底下。這下我母親無計可施,只好平躺在地上,朝這個距離她只有一呎遠(yuǎn)的生物開了一槍。
 曾有一次,有條蛇鉆進(jìn)了木材堆里,使家里的人大為緊張;當(dāng)時是我告訴母親,我好象看到有條蛇竄進(jìn)兩根木柴中間,卻因此而害死了一只心愛的貓咪。我看到的其實是貓的尾巴。我母親聽信我的話,朝一個移動的灰影開了一槍;貓立刻發(fā)出凄厲的慘叫,它的腹側(cè)破了一個大洞,血肉模糊,慘不忍睹。它在木片堆中掙扎滾動,不停地喵喵哀號,而我們可以透過它那脆弱碎裂的肋骨縫隙,看見它那血流不止的小心臟。最后它在我母親的淚水與愛撫中死去。而那只造成混亂的眼鏡蛇,此時卻繞著數(shù)碼外高處的一根原木,悠哉悠哉地打轉(zhuǎn)。
 另外還出現(xiàn)過一次大騷動,搞得家里人心惶惶,天下大亂,大家拼命大喊大叫,慌亂地互相提出警告。在芙蓉灌木和荊棘樹叢間,那道巖石密布的小徑上,有只貓正在與一條裊裊舞動的纖細(xì)黑蛇進(jìn)行生死搏斗。然后蛇鉆進(jìn)一道約一碼寬的荊棘樹籬,躲在里面,用它那對閃閃發(fā)光的蛇眼,盯著沒法靠近樹籬的貓。貓在那里待了一整個下午,不停地繞著那叢多刺的荊棘樹籬打轉(zhuǎn),朝蛇嘶嘶怒吼,喵喵叫個沒完。但是等天一黑,蛇就毫發(fā)無傷地溜走了。
 殘缺不全的片段記憶,截頭去尾的破碎故事。那只癱在我母親床上,痛苦地凄厲慘叫,雙眼因蛇的毒液而高高腫起的貓,后來到底怎么樣了呢?還有那只裝了滿肚子奶汁,腹部搭下來垂到地上,哀哀哭喊著走進(jìn)屋中的貓,她又遭遇到什么樣的命運?我們后來到工具房,去看她那窩躺在舊盒子里的小貓,卻發(fā)現(xiàn)他們?nèi)疾灰娏耍黄腿藱z查盒子周遭的灰塵,說:”Nyoka?!挂粭l蛇。
 在童年時代,所有在我們生命中來來去去的人們與動物,以及當(dāng)時所發(fā)生的種種事件,我們總是理所當(dāng)然地全盤接受,然而,它們?nèi)羰峭蝗缙鋪淼厥ホ櫽?,同樣也不會有人去多做解釋,或是提出詢問?
 但現(xiàn)在,當(dāng)我回想起以前養(yǎng)過的貓、家里無所不在的貓、童年跟貓有關(guān)的上百件事情,以及與貓相伴所渡過的漫長歲月時,我總是不禁為這背后所代表的繁重工作,而感到大為震驚?,F(xiàn)在我在倫敦家中養(yǎng)了兩只貓;而我常說,若有人膽敢夸口說,光只是為照顧這兩只小動物,就得花費多少力氣,操多少心的話,那可真讓人忍不住笑掉大牙。
 那時照顧貓的所有工作,必然全都落到我母親頭上。男人負(fù)責(zé)農(nóng)事,女人照料家務(wù),這是天經(jīng)地義的事,就算農(nóng)莊的家務(wù),比一般城里所謂的簡單家事,至少要忙上一百倍,情況也不會因此而有所改變。何況能者多勞,就算只是以個性與能力來評斷,這份工作同樣也是非她莫屬。她精明能干、通情答禮,又富于人情味。同時她又非常務(wù)實,不會輕易感情用事(不論從各方面看來,我母親都顯得十分實際)。但最重要的是,她是那種了解事情該怎么做才最好,必要時也會動手去做的務(wù)實主義者。她是一個真正的厲害角色。
這些道理其實我父親也都懂;他畢竟是一個鄉(xiāng)下人嘛。但他對這一切卻總是有些不以為然;每當(dāng)有事情必須解決,有必要再進(jìn)行更進(jìn)一步的計畫,或是不得不采用最后的非常手段時—理所當(dāng)然地總是由我母親負(fù)責(zé)執(zhí)行。“所以就這么決定了!沒錯吧!”他一開始會半是憤怒,半是欽佩地冷言冷語,“什么大自然嘛,”但他最后總是會屈服,“平常倒還挺好的,但只要一失控就不行了。”
但我母親向來總是不遺余力地維護(hù)大自然的法則,事實上這不僅是她的責(zé)任,同時也變成了一種負(fù)擔(dān),像她這種個性,自然不愿浪費時間,來討論這些多愁善感的哲學(xué)問題。“反正這又不用勞動您的大駕,是不是啊?”她會這么回答;她的語氣很幽默,似乎只是隨口開開玩笑;但這句話自然帶有怨恨的意味,因為我父親并不用去淹死小貓,射殺蛇群,處死病弱的家禽,用硫磺熏白蟻窩:我父親甚至還很喜歡白蟻,常??窗紫伩吹萌朊粤?。
 這一切使我更加無法理解,為什么在那可怕的周末,母親會拋下我,讓我跟父親兩人,和大約四十只貓一起待在家里。
 我事后回想,我所能記得的唯一解釋,就只是一句話:“她心腸太軟了,連一只小貓都舍不得淹死。”
 這句話是我說的,語氣煩躁不耐,并帶有冰冷強烈的怒氣。那時我正在跟母親對抗,那是一場生死搏斗,一場生存之戰(zhàn),而這或許跟那件事有些關(guān)連,但我無法確定。但我此刻忍不住膽戰(zhàn)心驚地猜想,她那時究竟是因為什么原因,才會突然喪失了勇氣?;蛟S那其實是一種抗議?那到底傳達(dá)出什么樣的內(nèi)心悲痛?當(dāng)年在她突然開口表示,她此后再也不愿去淹死小貓,或是動手除掉極需安樂死的成貓時,她真正想要傳達(dá)出什么樣的心聲?最后,在她明明知道,接下來會發(fā)生什么樣的事(這件事在家里一天到晚提到,她不可能會不曉得)時,她為什么會斷然拋下我們兩人徑自離去?
 我母親拒絕再擔(dān)任管理者與裁決者的角色,來維持大自然合理繁殖與非理性增生之間的平衡狀態(tài),因此在短短一年之內(nèi),我們家和房子四周的庫房,以及農(nóng)場周圍灌木叢,就全都貓滿為患了。各種年齡的貓;家貓、野貓,和半馴半野的貓;長滿皮癬、眼睛潰爛、殘廢跛腿的貓。更糟的是,其中還有六只母貓懷孕了。照這樣看來,要是再不想點兒辦法,幾個禮拜之后,我們家就會變成上百只貓的混亂戰(zhàn)場了。
 這下非采取行動不可了。我父親這么說。我這么說。仆人們也這么說。我母親卻抿起嘴唇,一言不發(fā)地離開家門。她離家前先跟她最疼愛的貓咪道別,一只虎斑貓,家里所有貓全都是她的子孫。她溫柔地?fù)崦堖洌⑤p聲哭泣。我還記得,我當(dāng)時覺得她這人真是婆婆媽媽,我并不了解這些淚水所代表的無助。
 在她離開時,我父親一連問了好幾聲:“嗯,看來是非做不可了,是不是?”沒錯,的確是非做不可。于是他打電話給城里的獸醫(yī)。這并不是件簡單的事。我們家跟其它二十名農(nóng)夫共享一條電話線。你必須先等其它人聊完各式八卦題材,交換過各種農(nóng)場情報候才能使用電話;然后你得打電話到車站,向他們申請一條可以跟城里通話的線路。等到有線路可以用的時候,他們再打電話通知你。從頭到尾說不定得等上一個鐘頭,或是兩個鐘頭。這使得情況變得更加糟糕,你坐在那邊干等,眼睜睜地望著那些貓,暗暗祈禱這丑陋的事情能夠快點結(jié)束。我們并肩坐在餐廳的餐桌邊,等待電話鈴聲響起。最后我們好不容易才連絡(luò)到獸醫(yī),而他表示,讓成年貓安樂死最不痛苦的方法,就是用哥羅方。距離我們最近的藥局是在二十哩外的錫諾亞(譯注:Sinoia, 辛巴威城市)。我們開車去錫諾亞,但那兒的藥局周末休業(yè)。我們在錫諾亞打電話去索爾茲伯里,拜托那兒的一位藥劑師,請他明天托火車運一大瓶哥羅方過來。他答應(yīng)試試看。那天夜晚,我們坐在屋前的星空下;只要沒下雨,通常我們晚上都會待在那兒乘涼。我們心里很難過,既憤怒又充滿了罪惡感。我們早早就上床休息,好快點兒熬過這段難挨的時光。第二天是星期六。我們開車去車站,但火車上并沒有哥羅方。到了星期天,一只母貓產(chǎn)下了六只小貓。他們?nèi)际腔呜垼好恐欢加行┑胤讲惶珜?。我父親說,這是近親交配的后果。這么說的話,在短短不到一年的時間,就可以讓幾只健康的貓,變成一大群病歪歪的殘廢貓大軍,實在令人感到太不可思議了。仆人把新生的小貓?zhí)幚淼?,而我們又度過另一個悲慘的日子。我們在星期一開車到車站,等到火車,帶著哥羅方返回家中。我母親預(yù)定在星期一晚上回家。我們拿了一個密閉式大餅干罐,把一只生病的可憐老貓關(guān)進(jìn)去,另外再放了一塊浸滿哥羅方的棉球。我不推薦這種方式。獸醫(yī)說這會立刻見效;但事實并非如此。
 最后,我們把貓全都趕進(jìn)一個房間。我父親帶著他第一次大戰(zhàn)時期的左輪槍走進(jìn)房間,他說那比獵槍要好用多了。槍聲接二連三地不斷響起。那些尚未就逮的貓,開始察覺到他們即將遭遇的命運,激動地在灌木叢中到處亂竄,發(fā)出凄厲的尖叫,想要逃過人們的追捕。我父親曾一度走出發(fā)間,他的臉色慘白,嘴唇緊抿,雙眼泛著淚光。他很不舒服。然后他忿忿咒罵了好一陣子,再重新走回房中,而槍聲又再度響起。最后他終于走了出來。仆人走進(jìn)房中,把尸體運出來,扔進(jìn)廢棄的空井。
 但還是有些貓?zhí)舆^一劫—這三只貓,此后再也不曾返回這對他們痛下殺手的殘酷之家,所以他們自然是變野了,至于下場如何,就得看他們各自的造化了。我母親回到家中,等送她回來的鄰居離開之后,她什么也沒說,只是默默穿越這如今只剩下一只貓的家。她心愛的老貓正躺在她的床上熟睡。我母親并未要求我們饒過這只貓,因為他年紀(jì)大了,身體也不太好。但她一回家就開始找他;她在他身邊坐了許久,溫柔地?fù)崦?,輕聲跟他說話。然后她走到陽臺。我父親和我就坐在那兒,兩名自覺滿手血腥的謀殺犯。她坐下來。他正在卷煙。他的雙手仍在顫抖。他抬起頭來望著她說:“以后絕不能再讓這種事情發(fā)生了。”
 我想此后再也沒發(fā)生這樣的慘事了吧。

第二章

場貓的大屠殺行動,讓我感到非常憤怒,因為它原本是可以避免的;但在我記憶中,我并不曾因此而感到悲傷。自從多年前,在我十一歲的時候,一只貓的死亡,讓我經(jīng)歷過強烈的椎心劇痛之后,我就刻意硬起心腸,以免再遭受到同樣的痛楚。我望著那具冰冷沉重的尸體,實在無法相信,它在昨天還是一只如羽毛般輕盈的優(yōu)雅生物,而我在那時暗暗許下心愿:我絕對不要再受到這樣的痛苦了。但我心里其實很清楚,我以前早就發(fā)過同樣的誓言。我父母說,當(dāng)年住在德黑蘭的時候,我才只有三歲大,有天我跟奶媽一起出外散步時,我居然不顧她的反對,在街上撿了一只快要餓死的小貓,把它抱回家來。他們說,我當(dāng)時宣稱說這是我的小貓,雖然家人拒絕收養(yǎng),我還是頑強地一路抗?fàn)幍降住P∝堖渑K得要命,他們用高酸猛鹽替它洗澡;在此之后,它就跟我同睡一張床。我片刻都不愿跟它分離。但我們依然注定要分開,因為后來我們舉家遷離波斯,只好把貓拋在故鄉(xiāng)。但也有可能是貓死了—我怎么會知道呢?不管怎樣,在那遙遠(yuǎn)的過往,曾有一個小女孩,為了一只貓咪頑強抗?fàn)幍降?,終于為自己贏得了一位日夜相伴的貼心同伴,但到了最后,她終究還是失去了它。
 在過了某個特定的年齡—有些人可能是在非常年輕的時候—之后,我們生活中已不會再遇到任何新的人、新的動物、新的夢境、新的面孔,或是新的事件:一切全都曾在過去發(fā)生過,它們?nèi)荚?jīng)戴上不同的面具,穿著不同的服裝,用另一種不同的國籍,另一種不同的膚色出現(xiàn)過;但它們其實是一樣的,完全一樣,一切全都是過往的回音與覆頌;甚至所有的哀傷,也全都是許久以前一段傷痛過往的記憶重現(xiàn),那難以言諭的哀傷,以淚洗面的日子,清冷孤寂的處境,遭受背叛的痛楚—而這全都是為了一只消瘦弱小的垂死貓咪。
 那年冬天我病了一場。我的大房間正在進(jìn)行粉刷,一切都變得很不方便。我搬到了房子后面的小房間。我們家并非是在山頂正中央,而是在旁邊的坡道上,所以感覺老像是會一路滑落到下方的玉蜀黍田里似的。七月的天空是一片無垠的澄澈淡藍(lán),總是吹著一陣陣?yán)滟暮L(fēng),但不論天氣有多冷,這個才一點點大的小房間,卻總是把房門和窗戶全都敞開。天空艷陽高照;田里撒滿了陽光。但天氣卻很冷,冷得要命。這只藍(lán)灰色的波斯貓,呼嚕呼嚕地爬上我的床,留下來與我共同分享我的病痛,我的食物,我的枕頭,與我的睡眠。每當(dāng)我在清晨醒來時,面頰貼著凍得像冰似的亞麻布,毛毯朝外那一面總是冰冷無比,從隔壁飄過來的新鮮油漆味寒氣撲鼻,而且還帶著一股消毒水的氣味,在屋外吹動塵土的風(fēng)冰寒刺骨—但在我的臂彎中,卻總是有著一個輕輕打著呼嚕的溫暖毛團(tuán),我的貓咪,我的朋友。
 屋子后面的土地上埋了一大木桶,正好就放在浴室外面,用來裝洗澡水。那個農(nóng)莊并沒有自來水設(shè)備:家里需要用水時,就得駕牛車到一、兩哩外的井去取水。在長達(dá)數(shù)月的干旱季,我們就只能用臟洗澡水來澆花。貓咪不小心掉進(jìn)裝滿熱水的木桶里。她高聲尖叫,我們在刺骨的寒風(fēng)中把她從桶里救出來。木桶臟得要命,里面除了肥皂水以外,還有一大堆落葉和灰塵,所以我們趕緊用高酸猛鹽替她洗澡,再替她把身體擦干,把她抱到我的床上取暖。她不停地打噴嚏,咻咻喘個不停,接著就開始發(fā)高燒。她染上了肺炎。我們拿家里的藥喂她吃,但那時還沒有抗生素,她最后還是死了。她在我懷里躺了一個禮拜,用一種粗啞顫抖的細(xì)微嗓音不停地打著呼嚕,她的呼嚕聲漸漸變得越來越微弱,最后歸于沉寂;她舔我的手指;我呼喚她的名字,懇求她活下去,她張開她那對綠色大眼睛;她閉上眼睛,悄然逝去,然后她就被扔進(jìn)一個深達(dá)一百多呎的干枯深豎坑里—地下水在一年前突然改變航道,使得這個原本十分可靠的水井,變成一個枯涸、干裂,石塊密布的豎坑,里面很快就積了一大堆垃圾、鐵罐,以及尸體。
 這就是事情的經(jīng)過。而我絕不讓這類事情再次歷史重演。此后有很多年的時間,我總是把朋友家的貓,店里的貓,農(nóng)莊中的貓,街道上的貓,墻上的貓,以及記憶中的貓,拿來跟那只呼嚕呼嚕叫的藍(lán)灰色溫柔生物相比,而就只有她,才是我心目中的理想貓咪,獨一無二的貓咪,任何貓都無法取代她在我心目中的地位。
 另外,在我此后多年的歲月中,我的生命中完全無法容納任何不必要的額外裝飾。一個老是四處流浪,不斷搬家的人,并沒有資格來飼養(yǎng)貓咪。貓咪不僅需要一名屬于它的人,它同時也需要一個自己的地方。
 因此一直到整整二十五年之后,我的生活才再次具備讓貓容身的空間。

第三章
 那是在公爵巷一個丑陋的大公寓里面。我們一開始心里就打定主意,我們需要的是一只堅忍頑強、性格單純,要求不多,并且有能力保護(hù)自己的貓,因為你只要從后窗往外瞥上一眼,就可以清楚看出,這是一個為了爭奪圍墻和后院所有權(quán),而持續(xù)爭戰(zhàn)不休的殘酷貓戰(zhàn)場。它得自己去抓老鼠吃,要不然就乖乖給什么吃什么,絕對不準(zhǔn)挑食。所以它不能是嬌貴的純種貓。
 這些條件自然跟倫敦的環(huán)境毫無關(guān)連,而是我依照非洲的生活所定出來的。比方說,我們會在剛擠好牛奶的時候,從桶里舀幾碗溫牛奶喂貓咪喝;最得寵的貓咪可以吃到一點兒剩菜;但我們從來不喂它們吃肉—它們自己會去抓。它們要是病了好幾天還沒復(fù)原,就會被立刻處理掉。而且在農(nóng)莊里,你可以同時養(yǎng)十來只貓,卻完全不用替它們準(zhǔn)備貓砂盆。它們會為了爭奪一個墊子,一把椅子,庫房角落的一個盒子,或是一片陰影,而展開激烈的攻防戰(zhàn),就像是把家里當(dāng)做是一個為了達(dá)到權(quán)力平衡所展開的生存戰(zhàn)場。它們不斷地互相爭戰(zhàn),抵抗野貓與農(nóng)莊的狗,好開辟出屬于自己的領(lǐng)土。農(nóng)舍是一個開放的領(lǐng)域,貓爭戰(zhàn)的次數(shù)自然比城里頻繁許多。在城市里,一只貓,或是一對貓,就可以獨自享有一整棟房子或是整間公寓,所以它們只要設(shè)法抵擋訪客和侵入者就行了。但在這道疆界之內(nèi),同住的兩只貓究竟會怎么對付彼此,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。抵擋外來者入侵的防御線,就是屋子的后門。我有一位朋友,曾經(jīng)在不得已的情況下,一連把貓砂盆在屋子里擱了好幾個禮拜。這是因為,她家的公貓被其它十來只公貓圍攻,它們?nèi)蓟⒁曧耥竦貒谒闹艿膰鷫驮鹤永锏臉渖?,等著對他展開致命的一擊。然后他才終于反敗為勝,重新收復(fù)了他的庭院。
 我的貓咪是一只黑白色母貓,她并沒有顯赫的名貴血統(tǒng),但據(jù)說很愛干凈并乖巧聽話。她的確是一只很不錯的動物,但我并不愛她;我仍然不愿向情感屈服;換句話說,我其實是在保護(hù)我自己。我嫌她神經(jīng)兮兮、過度焦慮,又愛大驚小怪;但我的看法并不公平,都市貓的生活實在太不自然,它們當(dāng)然永遠(yuǎn)也無法養(yǎng)成鄉(xiāng)下貓的獨立個性。她讓我最看不順眼的地方,就是她居然會等門—簡直就像只小狗嘛;她總是粘著你不放,硬要跟你待在同一個地方,而且不理她還不行—甚至在她生小貓的時候,她也跟狗一樣,反倒還要人類來伺候她。她對食物挑剔得很,而她才到我們家一個禮拜,在這方面就大獲全勝。她除了煮得嫩嫩的小牛肝,和煮得嫩嫩的小鱈魚之外,其它東西一概不吃,連舔都不肯舔上一口。她的嘴為什么會養(yǎng)得這么刁?我詢問她的前任主人,自然沒得到任何答案。我拿貓罐頭和剩菜喂她;但只有在我們剛好吃肝臟的時候,她才會表示興趣。肝臟是她唯一的最愛。而且她只吃用奶油烹調(diào)的肝臟。有次我決定讓她餓肚子,好改掉她挑嘴的壞毛病。“世上有那么多人沒飯吃,吧拉吧拉,我們居然還得花時間來替貓準(zhǔn)備食物,這實在是太說不過去了,吧拉吧拉,吧拉吧拉。”接下來整整五天,我只給她貓食和桌上的剩菜。但在這整整五天中,她總是用批判性的目光瞄瞄盤里的食物,接著就毅然掉頭走開。我每天晚上把已經(jīng)走味的食物收走,打開一個新的罐頭,在貓碗里加些牛奶。她慢慢蹓跶過來,檢查我給她的食物,隨意舔幾口牛奶,再大搖大擺地走開。她變得越來越瘦。她想必餓得要命。最后我終于忍不住宣告投降。
 在那棟大房子后面,有一列從一樓樓梯臺通往庭院的木梯。她坐在這里,可以將下方的街道、大約六家的庭院,以及一間庫房的情景盡收眼底。她剛到我家的時候,附近的貓全都圍過來打量這只新來的鄰居。她坐在最上面一級階梯上,要是他們太靠近的話,她隨時都可以立刻逃回屋子里去。她的體型還不及那些大公貓一半大。她年紀(jì)太小,我心想,不可能這么早就懷孕;結(jié)果她還沒有完全長成,就變得大腹便便。她自己還是只小貓咪,就生下了一整窩小貓,這對她實在沒什么好處。
 這使我開始思考—關(guān)于我們的老朋友大自然。大自然應(yīng)該對一切都有最妥善的安排。在自然的情況下,一只母貓會在還沒完全長成前就懷孕嗎?她會每年生產(chǎn)四、五次,并且每胎生下六只小貓嗎?當(dāng)然,貓并不只是鼠輩的捕食者而已;她同時也為那些在她和小貓們藏身的樹叢上空盤旋的鷹隼,提供生存所需的食物。一只初生的小貓,在它首次因好奇而走出藏身處時,往往會立刻喪身在鷹爪之下。照此看來,一只忙著替她自己和小貓們尋找食物的母貓,大概只有辦法照顧一只到兩只小貓。值得注意的是,一只馴服的家貓,若是一胎生了五、六只小貓,你偷偷抱走其中兩只,她幾乎不會有任何反應(yīng):她會喵喵抱怨幾聲,隨便找一會兒,接著就完全忘了這回事。但要是她只生兩只小貓,而其中有一只在適當(dāng)?shù)碾x家年齡,也就是六周大之前就不見的話,她就會焦慮得幾近發(fā)狂,滿屋子亂轉(zhuǎn)到處尋找她的小貓。一窩在城市屋子里,躺在溫暖籃子中的六只小貓,可以算是一份放錯地點的鷹隼食物嗎?但大自然的法則卻是如此固守成規(guī),不知變通:既然貓已經(jīng)跟人類做了好幾個世紀(jì)的朋友,難道大自然就不能稍稍做些調(diào)整,改變一下這每年生產(chǎn)四次,每胎生五、六只小貓的不變法則嗎?
 這只貓咪在第一次生產(chǎn)前,先大張旗鼓地狠狠抱怨了一番。她知道有某件事情即將發(fā)生;她得確定在事情發(fā)生時,身邊有人陪著她才行。農(nóng)莊里的貓在臨盆前,會自己找一個黑暗隱密的地方生產(chǎn);她們會在一個月后,帶著寶寶重新出現(xiàn),教導(dǎo)孩子們該到哪兒找牛奶喝。在我記憶中,我可從來沒替農(nóng)莊里的貓準(zhǔn)備過生產(chǎn)的地方。我替這只黑白貓準(zhǔn)備了籃子,碗櫥,和衣櫥等不同地方。她好象全都看不上眼。在她生產(chǎn)前兩天,不管我們走到哪兒,她就跟到哪兒,并不停地朝我們腿上磨蹭,喵喵叫個沒完。她最后是在廚房地板上生產(chǎn),而這完全是因為,當(dāng)時家里的人是待在廚房里面。在一張冷冰冰的藍(lán)色油氈上,躺了一只胖嘟嘟的貓咪,她哀叫著要求別人注意,焦慮地打著呼嚕,雙眼緊盯著她的人類侍從,以免他們拋下她徑自離開。我們找了一個籃子,把她抱進(jìn)籃子里,走開去做點兒事。她馬上跟了過來。事情很明顯,我們得留下來陪伴她。她足足陣痛了好幾個鐘頭。最后第一只小貓終于冒了出來,但體位不對。我們一個人抓住母貓,另一個人扯著小貓滑溜溜的后腿。小貓大半個身子冒了出來,但頭卻卡住了。母貓痛得狂抓亂咬,發(fā)出凄厲的哀號。最后在一陣強烈的子宮收縮之下,她終于順利產(chǎn)出小貓,而這只痛得快發(fā)狂的母貓立刻回過頭來,一口咬住小貓的后頸,把它給咬死了。等其它四只小貓全都安全出生之后,我們發(fā)現(xiàn)死掉的小貓,是這胎最大最壯的一只。這只母貓總共生過六胎,每胎各產(chǎn)下五只小貓,而她總是毫無例外第把第一只出生的小貓咬死,誰叫它害她痛得死去活來。除了這一點之外,她其實可以算是一個好母親。
 小貓的父親是一只異常龐大的黑貓,每當(dāng)母貓發(fā)情的時候,她總是跟他一起在院子里到處打滾;但在其它時候,我們卻老是看到公貓坐在最下面一級木梯上,而她坐在最上面一級木梯上,兩個一上一下地忙著舔毛。她不肯讓他走進(jìn)公寓,他一靠近她就把他趕跑。等小貓大得可以自己找路走到庭院的時候,他們也開始有樣學(xué)樣地坐在木梯上,一只,兩只,三只,四只,全都是大同小異的黑白花色,而他們?nèi)紟е謶值纳袂?,望著那只在下方守候的大公貓。最后母貓帶頭走下樓梯,她把尾巴豎得高高的,完全不理會那只黑貓。小貓們跟在她后面,一一經(jīng)過黑貓身邊。她在黑貓的注視下,在院子里教小貓?zhí)孀约呵謇砥っ?。然后她再帶頭走上樓梯;小貓乖乖跟在她后面,一只,兩只,三只,四只。
 他們除了烹調(diào)得嫩嫩的肝臟,和煮得嫩嫩的小鱈魚之外,其它全都不吃,這點我自然守口如瓶,絕不對那些有可能領(lǐng)養(yǎng)他們的人露出半點口風(fēng)。  對我的貓咪來說,老鼠只是一些有趣的小玩意兒,而她的孩子們顯然也是這么認(rèn)為。
 這棟公寓有一種我從來沒在倫敦其它地方看過的特殊設(shè)計。有人在廚房墻壁上,挖去了十來塊磚頭,并在墻外裝了一面鐵窗,在墻內(nèi)做了一扇門;所以這等于是一種設(shè)在墻內(nèi)的食物柜,你也許覺得這不太衛(wèi)生,但這可以用來代替來一種早已廢棄不用的老式設(shè)備:一個食物儲藏室。這樣可以讓面包和乳酪在一個足夠涼爽,但卻不至于冰凍的環(huán)境下,保持原有的濕潤度??上У氖牵@個迷你食物儲藏室卻招來了不少老鼠。它們住在墻壁里面,而且它們已經(jīng)以頑強的適應(yīng)力,完全去除掉對人類殘留的最后一絲恐懼。我要是突然走進(jìn)廚房,在那兒看到一只老鼠的話,它只會拿它亮晶晶的眼珠瞅著我,靜靜等我離開。我要是留下來,但不發(fā)出聲音的話,它索性根本不理會我,繼續(xù)到處找東西吃。我要是發(fā)出嚇人的聲音,或是拿東西扔它,它就會趕緊溜回墻里,卻一點兒也不顯驚慌。
 我實在沒辦法拿捕鼠器來對付這么信賴人的生物;但我認(rèn)為,如果讓貓來執(zhí)行這項任務(wù),勉強還可以算是一場公平的競賽。但我的貓咪根本就懶得理這些老鼠。有一天,當(dāng)我走進(jìn)廚房時,我居然看到我的貓咪躺在餐桌上,盯著地板上的兩只老鼠。
 是不是懷了小貓,就有可能會喚醒她真正的本能?沒多久她就產(chǎn)下小貓,而等小貓大到可以自己走下樓時,我把母貓和四只小貓帶到廚房里,拿走所有的固體食物,把他們?nèi)P(guān)在廚房里過夜。我在天快亮的時候,到廚房去倒水喝,而我一打開燈,就看到我的貓咪慵懶地躺在地板上喂小貓喝奶,一只,兩只,三只,四只;在離他們一、兩呎外的地方,有只老鼠坐了起來,但這并不是因為它怕貓,而是被燈光驚動。這只老鼠甚至連跑都沒跑,只是待在原處等我離開。 我的貓咪享受老鼠的陪伴,或至少是可以和平共處;此外,她還順利化解了樓下一只笨狗對她的敵意。這只不太聰明的狗跑過來追趕她,但她顯然不曉得狗是貓的天敵,竟然還傻呼呼地繞著狗腿打轉(zhuǎn),并發(fā)出撒嬌的呼嚕聲,就這樣一舉收服了狗兒的心。他變成了她和小貓們的朋友。不過,我有一次發(fā)現(xiàn)她對黑暗有著強烈的恐懼,貓是屬于夜晚的生物,按照常理推斷,她應(yīng)該對黑暗司空見慣,泰然處之才對。
 有天下午,黑夜在瞬間降臨倫敦。我當(dāng)時正站在廚房窗前,招待一位訪客喝咖啡,窗外的空氣突然變得又黑又臟,街道上的路燈也開始亮起。還不到十分鐘,明亮的陽光就轉(zhuǎn)變?yōu)槿坏钠岷?。我們?nèi)紘槈牧?。難道我們的時間感消失了嗎?原子彈終于在某個地方爆炸,并用污云覆蓋住我們的大地?還是我們這最美麗島嶼上的眾多死亡工廠之一,因為不慎而讓毒氣外泄?換句話說,我們是否即將走到生命的盡頭了呢?我們得不到任何訊息,只好站在窗前靜靜凝望。窗外是一片陰沉、令人窒息,如硫磺一般的天空;那是一種帶有暗黃色的漆黑;空氣嗆得我們喉嚨發(fā)疼,就好象待在剛用過炸藥的礦坑里似的。
 四周一片死寂。在那危機四伏的艱困時代,這種寧靜的等待是倫敦的第一個征兆,遠(yuǎn)比其它現(xiàn)象更加令人不安。
 在這段時間中,貓咪一直坐在餐桌上發(fā)抖。她不時發(fā)出聲音—那并不只是喵喵哀叫,而是一聲哭嚎,一種充滿疑惑的怨嘆。我把她從桌上抱起來,想要安慰她,她掙扎著跳到地上,但她并沒有一溜煙地快步逃走,而是匍匐著緩緩爬上樓梯,躲到床底下,待在那兒繼續(xù)抖的不停。活像是只嚇壞了的小狗。 半個鐘頭后,天空的黑云終于散去。幾股互相抵消的氣流,將城市排出的污穢廢氣,困在一張由固執(zhí)的凝滯空氣所形成的罩網(wǎng)下。然后另一陣風(fēng)吹過來,改變了氣流的結(jié)構(gòu),于是城市又重新可以暢快地呼吸了。
 貓咪在床底下待了整個下午。我們好不容易才把她哄下樓,而她在清新明亮的傍晚光線中,坐在窗臺上靜靜望著夜幕落下—這次是真正的黑夜。然后她將她那因驚嚇過度而變得亂糟糟的皮毛梳理整齊,喝了一點兒牛奶,終于恢復(fù)鎮(zhèn)定。
 在我搬離那棟公寓前,我有事得離家一個周末,所以我請一位朋友替我照顧貓。等我回到家,她已被送進(jìn)了獸醫(yī)院,她的骨盆摔碎了。在這棟房子的一扇高窗外,有著一片平坦的屋頂,她常常躺在那兒曬太陽。她不知怎的,竟然從那足足有三層樓高的屋頂上,摔到了兩棟建筑物之間的信道上。她想必是受到了某種驚嚇。但不管是什么原因,我們最后不得不讓她進(jìn)行安樂死,而在這之后,我更加認(rèn)定倫敦實在不是個適合養(yǎng)貓的地方。   我接下來住的地方根本就不可能養(yǎng)貓。那是一棟有六層樓的公寓建筑,由一道冰冷的石梯貫穿其間,通往各層的公寓單位。這里既沒有院子也沒有花園:距離最近的空地,大概就是半哩外的攝政公園(Regent's Park)。你會認(rèn)為這地方根本不適合讓貓居??;但在角落一家雜貨鋪的櫥窗里,卻總是可以看到一頭黃玳瑁色大貓;雜貨鋪老板說,他讓那只貓晚上獨自待在店里過夜,而當(dāng)他要出門渡假的時候,他就干脆把貓放到街上,讓它自己想辦法討生活。你雖不以為然,卻跟他完全說不通,因為他會反問你一句:貓看起來健不健康,快不快樂?沒錯,它看來的確是非常健康快樂。而且這種生活它已經(jīng)過了整整五年了。
 曾經(jīng)有只大黑貓,在我們公寓樓梯上住了好幾個月,而且它顯然并沒有主人。它希望我們其中有個人能收養(yǎng)它。它會坐在那里,等某扇門因有人出門或是回家而打開,然后開始咪咪叫,但它的叫聲顯得相當(dāng)遲疑,似乎過去曾遭受過太多次拒絕。它可以喝到一些牛奶,吃到一點兒剩菜,在人們腿邊打轉(zhuǎn),請求人們收容它。但它的態(tài)度并不堅持,也許,它其實也沒抱任何希望。沒有一個人愿意收容它。這主要是因為該如何處理貓排泄物的老問題。沒人愿意花費力氣在樓梯上跑來跑去,把臭烘烘的貓砂盆端到垃圾桶去倒。何況,這棟公寓的房東會不高興的。而且,我們設(shè)法安慰自己的良心,它說不定是某家店養(yǎng)的貓,只是跑到我們這兒來玩罷了。因此我們只是喂它吃些東西。
 它白天坐在人行道上,欣賞來來往往的車輛,或是到附近商店里去逛逛:一只城市老貓;一只溫和有禮的貓;一只不會裝模作樣的貓。
  街角有三個蔬果攤位,負(fù)責(zé)做生意的是三個老人:一胖一瘦兩兄弟,和胖子的胖老婆。他們個子都很小,大約只有五呎高,他們都非常喜歡開玩笑,而且內(nèi)容總是跟天氣脫不了關(guān)系。嫁給圓滾滾矮胖兄弟的圓滾滾矮胖太太,雙頰總是紅通通的,紅得幾乎泛黑,她曾表示想把那只貓帶回家,但她怕家里養(yǎng)的踢碧會不高興。瘦巴巴的矮小兄弟是個單身漢,跟他們夫婦倆住在一起,他開玩笑說他可以把貓帶回家,保護(hù)它不受踢碧欺負(fù):沒老婆的男人需要貓咪作伴嘛。我想他本來是真的打算這么做,但結(jié)果他卻突然中暑死掉了。不論天氣有多熱,這三個人總是圍巾啦、夾克啦、衛(wèi)生衣褲啦,大衣啦,樣樣不缺地裹了滿身。那個瘦巴巴的兄弟,還不忘在一大堆衣服上,另外再罩上一件大衣。只要氣溫超過五十五度,他就會抱怨說有熱浪來襲,把他給熱壞了。我建議他少穿一點,就會覺得涼快多了。但這種穿衣態(tài)度對他來說顯然非常陌生:令他感到很不自在。有一年,倫敦真正遭受熱浪侵襲,晴朗的好天氣持續(xù)了相當(dāng)長的時間。我每天一走出門,就可以看到街上擠滿了身穿輕薄夏衫的人群,看起來一片歡樂,令人感到溫暖而友善。但這三個矮小的老人卻仍然包著頭巾,裹著圍巾,穿著他們的衛(wèi)生衣褲。老太太的面頰變得越來越紅。他們不停拿炎熱的天氣開玩笑。大黑貓躲在他們腳邊攤位下的陰影中,躺在掉落的李子和枯掉的生菜葉片中休息。在熱浪來襲的第二個禮拜,那個老單身漢就因中暑去世,而那只貓找到家庭的希望,也就因此而化為泡影。
 接下來有好幾個禮拜的時間,他的運氣還算不錯,在酒吧中受到大家歡迎。這主要是因為露西,一名住在我們公寓一樓的妓女,她晚上都會光顧那家酒吧。她帶大黑貓一起上酒吧,自己坐在吧臺角落的凳子上,讓貓坐在她旁邊的凳子上。她是一位親切和善的小姐,在酒吧中人緣絕佳;而不管她帶誰同行,都可以受到同樣的歡迎。我到酒吧去買包煙或買瓶酒的時候,總是會看到露西和貓一起坐在那里。愛慕她的人非常多,而且世界各地的人都有,但他們不論是老顧客或是生面孔,成熟老成或是年輕幼齒,大家總是有志一同地買酒請她喝,并千方百計地哄酒保夫婦多拿點兒牛奶和薯片給貓吃。但貓上酒吧的新鮮感顯然很快就消退了,因為沒過多久,露西上酒吧工作時,就沒再看到她把大黑貓帶在身邊了。
  天氣變冷了,天黑的時間也越來越早,但大黑貓總是能趕在公寓大門關(guān)閉前,安安穩(wěn)穩(wěn)地坐在樓梯上。它會在未鋪地毯的冰冷階梯上,盡可能找一個最溫暖的地方安眠。要是天氣真的太冷,就會有某戶人家讓貓到家里過夜;到了第二天早上,它會在我們腿邊繞圈子打轉(zhuǎn)表示感謝。但過了一陣子,大黑貓就失去了蹤影。管理員態(tài)度強硬地辯說,他已經(jīng)把貓送到英國皇家防止虐待動物協(xié)會(R.S.P.C.A.),讓他們替它進(jìn)行安樂死。這是因為有天晚上,大黑貓等了很久大門都沒打開,忍不住在樓梯臺上留下一堆糞便。管理員表示,這實在讓他感到忍無可忍。光是替我們打掃就已經(jīng)夠他累的了,他可不想再替貓去收拾善后。

    本站是提供個人知識管理的網(wǎng)絡(luò)存儲空間,所有內(nèi)容均由用戶發(fā)布,不代表本站觀點。請注意甄別內(nèi)容中的聯(lián)系方式、誘導(dǎo)購買等信息,謹(jǐn)防詐騙。如發(fā)現(xiàn)有害或侵權(quán)內(nèi)容,請點擊一鍵舉報。
    轉(zhuǎn)藏 分享 獻(xiàn)花(0

    0條評論

    發(fā)表

    請遵守用戶 評論公約

    類似文章 更多