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二四回賢德人懼禍圖掩飾 辣鳳姐歸位苦籌謀 卻說王夫人怕邢夫人說到襲人,忙道,“正是想不到的人呢,您還記得咱們?cè)谀线厱r(shí)常見的嚴(yán)御史的太夫人,快過八十歲大壽了,接了來京熱鬧。太夫人還問起您呢,怕是過幾日要來拜訪。”賈母道,“哦,她也比我小不了幾歲,身子骨倒是好,這千里迢迢的乘車乘船,也還康健,不像我除了吃飯,什么也動(dòng)不得,哪里也去不得了。”王夫人笑道,“老太太身份貴重,自然不同別人,怎禁得起車馬勞頓。”邢夫人本欲告訴賈母遇見襲人之事,被王夫人以他話岔開,不由冷笑了一聲,也不再言語。 王夫人便說了忠順王妃欲為惜春保媒之事,賈母沉吟,想起了惜春昨日晚間哭著來求自己的事情,便不欲答應(yīng),但也沒有說辭推托。惜春聽到說自己的事情,早已推洗手回避到了賈母內(nèi)室。彼時(shí)李紈、紫鵑等聽到太太回來俱過來請(qǐng)安在座,賈母道,“四丫頭雖說從小在這邊跟著我長(zhǎng)大,到底有親哥哥嫂子作主。哪里需要我說什么。”便問尤氏的看法。那尤氏本與惜春不親,又得了賈珍的囑咐,自然不會(huì)操心,便笑道,“老太太說哪里話?雖說我們是哥哥嫂子,到底長(zhǎng)輩在,自然老太太說了算。還是老太太吩咐吧,我們無不從命。”賈母道,“也不知道王妃要保的是哪家的公子,四丫頭還小,如今孫女們死的死,嫁的嫁了,我想留著四丫頭陪我?guī)兹?,我如今身子骨也不行了,即便定了親,日子也要往后推,待我閉了眼再嫁過去吧,也拖不了太長(zhǎng)時(shí)間。我是老糊涂了,說話也糊涂,具體你們作主就行。”尤氏忙道,“老祖宗身子康健的很,怎么說這種話。既如此,我回去告訴一聲就是。到底是誰家公子,我們也不清楚,想來入了王妃的眼能勞動(dòng)王妃保媒的自然不是普通人家。到時(shí)候來稟告老太太作主。”賈母點(diǎn)頭道,“也好。四丫頭這幾日就跟著我住吧,也好說說話兒。” 鳳姐笑道,“橫豎這邊屋子也多,就近收拾一間給四妹妹住就好。說到這里,正有事情要回稟老太太和太太。如今四妹妹住過來,園子里只有大嫂子帶著蘭哥兒,更冷清了,倒不如大嫂子也挪出來,園子里留了打掃和看屋子的就可以了,一個(gè)內(nèi)廚房只做幾個(gè)人的飯,也可暫時(shí)停了,也省了不少出項(xiàng)。況且這里邊屋子也暖和些,如今天冷了,每日里請(qǐng)安走的太遠(yuǎn)既勞累,也怕受了風(fēng)。蘭哥兒每日早晨起來讀書,這邊去學(xué)里近也方便。等春暖花開了,若是大嫂子和姑娘們喜歡,再派人收拾住進(jìn)去也可。不知道老太太和太太意下如何?”賈母笑道,“倒是你想的周到,我也想著園子里人少,每日里只有她跑得可憐,你倒是先想到了。說你伶俐呢,心倒是好的,也細(xì)致。問你太太的意思吧。”王夫人忙笑道,“老太太覺得好就行,就這樣辦吧。鳳哥兒把原來的屋子趕緊收拾出來,也就好搬了。便是四姑娘的屋子也一并收拾出來。園子里的陳設(shè)收好放到樓上,登記在冊(cè),待用時(shí)一份一份直接拿了出來就好。”鳳姐忙答應(yīng)了,叫平兒去吩咐。李紈的屋子就在寶玉房舍邊上一所小小的跨院,惜春就在賈母的碧紗櫥里安頓了。 氏婆媳見沒什么事就告辭回去了。邢夫人頓了頓,笑道,“我也有個(gè)恩典求老太太和二太太。我雖說是個(gè)兒媳,不該說自己老,可如今年紀(jì)大了,也三災(zāi)八難的,??床〕运帲Σ粡男牧?。咱們那邊雖說不比二老爺這邊侯府事情多,我一個(gè)人也照應(yīng)不過來。如今二太太這邊有紫鵑還有珠兒媳婦,我那邊琮哥兒還小,眼看讀書淘氣什么的,每日里鬧騰得很,可憐我也沒個(gè)媳婦幫襯,想叫璉兒媳婦搬回來住,我也好享幾天清福,不知道老太太和二太太的意思如何?”說著看著賈母。 賈母道,“鳳丫頭本來就是你的媳婦,你弟媳婦身子弱,多病多災(zāi)的,才求了你讓她在這邊幫忙。這個(gè)你們妯娌自己商量就行。”邢夫人便看向王夫人,也不管鳳姐在一邊急得不知道如何是好。便是李紈、紫鵑等也料不到邢夫人會(huì)突然說了這番話,于情于理王夫人也無法拒絕。
王夫人看看鳳姐,笑道,“鳳丫頭本來就是大太太那邊的人,我求了過來。雖說如今咱們這邊人多些,可是珠兒媳婦向來身子弱,又有蘭哥兒,紫鵑也沒理過家事,如今還懷著身孕,咱們這邊也沒什么得用的人。若是大太太體恤,還求讓鳳丫頭在這邊再幫我一陣子,不知道大太太可否允準(zhǔn)。” 邢夫人笑道,“二太太這話竟讓我不知道說什么才好。雖說珠兒媳婦和紫鵑都有孩子,到底也不要?jiǎng)诶?,只要吩咐下面人去做就好。再說寶姑娘的才干絲毫不亞于璉兒媳婦,從前管園子里的事情就很好,又知書達(dá)禮的,自然更勝一籌了。我那邊到底要個(gè)人幫忙,不然二太太也借一個(gè)人給我,等璉兒媳婦回來了或琮哥兒娶了親,我也就有幫手了。” 王夫人笑道,“大太太的話我明白了。如此,我也不該強(qiáng)占著鳳丫頭。那么,鳳丫頭交待清楚了就回那邊幫大太太料理家事吧。咱們這邊橫豎有幾個(gè)人,有不懂的就問老太太好了。”賈母笑道,“這些丫頭都不是省油的燈,我還是當(dāng)老糊涂比較好,省得說我是過時(shí)的人,還要指手畫腳的討人嫌。”眾人便都笑起來。王夫人笑道,“珠兒媳婦笨笨的,紫鵑也是個(gè)老實(shí)人,若說得用的,只怕只有寶丫頭還能跟著老太太學(xué)上兩分。如今也只好這樣了。”邢夫人笑道,“我真羨慕二太太呢,人說多子多福,這話可是真的不假。”看王夫人臉色不豫,忙道,“那就多謝二太太體諒我了。也不急著這兩天,慢慢交割清楚就好,我那邊派車來接。”鳳姐忙答應(yīng)了,一面送邢夫人出去。 賈母道,“人老了真是不該活著。從前都是在一起,看著兒子娶媳婦,生孫子孫女,大了老了,歡聚一堂,感覺真是福氣。再活著,看著兒子分家,一個(gè)一個(gè)又有了自己的兒子媳婦,我這個(gè)老糊涂也就更冷清了。”王夫人笑道,“老祖宗,不管在哪里,總是您的子孫后代,兒孫都孝順,人家都羨慕您的福氣呢。” 鳳姐進(jìn)來,叫了一聲老祖宗,眼圈已經(jīng)紅了。賈母強(qiáng)笑道,“千里搭長(zhǎng)棚,沒有不散的筵席,你本來就是那邊的人,你嬸娘怎么能總留住你呢。不管在那邊還是這邊,總是我的孫媳婦,每日里還是要見的,沒什么。既然你婆婆要你回去,就盡快交割了吧,也省得讓別人覺得你不愿意回去,到時(shí)候說閑話,你婆婆心里不自在。”鳳姐點(diǎn)頭,見李紈、寶釵、紫鵑等環(huán)繞王夫人身后,似乎恍然明白自己本就不是這家的人,注定了要到那邊去的,只是從前在婆婆面前也太要強(qiáng)了些,今后的日子堪憂。 王夫人也拉了鳳姐道,“這些年難為你替我料理家事,只是大太太開了口,我也不好留住你。你大嫂子和弟媳婦們也都比不上你的心機(jī),說不得只好學(xué)著吧。到那邊好好服侍你婆婆,每天總要來給老太太請(qǐng)安的,都能見面,都是一樣的。若是需要什么,只管過來回我。”鳳姐跪下道,“我蒙老太太和太太抬舉,也年輕不懂事,不過聽老太太和太太吩咐照管了幾年,也是按著舊例,若有什么不周到的,或是辦錯(cuò)了的,還請(qǐng)老太太、太太并嫂子、妹妹們寬恕。”王夫人忙扶起道,“每日里見面,又不是看不到了,總還是一家子,說這些話干什么?寶丫頭送你鳳姐姐先回去換了衣裳歇息,明日再說吧。”鳳姐也不敢多說什么,平兒早得了信將鳳姐扶了回去。 王夫人道,“鳳丫頭這些年也幫我操勞了很多,也是我糊涂沒有想到,大太太那邊自然事情也多,年紀(jì)大了,總需要媳婦回去幫忙的。”賈母道,“也怨不得你,我也沒想著。既是她婆婆叫,你也不好留的。連我也不好說什么。倒是早些交割清楚了好。你這邊和你老爺商量,看誰還可用些。”王夫人陪笑道,“老太太知道的,媳婦粗粗笨笨的,虧了鳳丫頭這些年。要是三丫頭在還好些,如今也只有寶丫頭和珠兒媳婦了,紫鵑身子重,少不得也要?jiǎng)诶坌?#8221;賈母道,“我也老了,不想操這份心,和你老爺商量吧。璉兒自然也是要過去的,這外面的事務(wù)委了誰,也得你老爺定才行。趙姨娘病了好些日子,如今怎么樣了?也可憐見的,倒比從前好了許多,也別怠慢了她。”王夫人忙笑道,“老太太說的是。她如今也是有封誥的,誰敢小瞧了她?環(huán)哥兒如今讀書,聽老爺說起,學(xué)里太爺很是滿意呢。眼看過兩年也可娶親了,也好留意了。”賈母點(diǎn)頭道,“你也回去換了衣裳歇息,只怕你老爺他們也該回來了。”王夫人起身告退,吩咐紫鵑等伺候老太太不提。 賈母道,“你們也回去吧,這里有鴛鴦就行了。”紫鵑笑道,“那就有勞鴛鴦姐姐了。璉二奶奶要交割,只怕忙不開,我去瞧瞧四姑娘可有東西要收拾,也好幫忙,就先告退了。”賈母笑道,“正是你想的周到,去吧。” 紫鵑忙忙趕到惜春屋里,見惜春正歪在床上,懶懶的,忙笑道,“好一幅睡美人圖。我以為你這邊人仰馬翻,定然在整理物件,卻如此清靜。”惜春站起來道,“有什么好整理的,不過是幾件隨身衣物。至于其余物件,自然有人小心收了去,我何苦操這份心?”紫鵑道,“姑娘說話越發(fā)冷了。我來是想問問你和老太太說了沒有,老太太怎么說?”惜春讓紫鵑坐下道,“我自然不能說我要出家。我只是哭訴了二姐姐的死,請(qǐng)老太太慎重些。我從小沒了父母,也不知道如何伺候公婆,怕是不適合嫁進(jìn)顯貴門第。今年是我父親過世三周年,我想去廟里住一陣子給父親祈福超度,老太太還說我姑娘家,何苦那么冷清。不過在我苦求之下,答應(yīng)我推遲婚事,也就好籌謀了。紫鵑姐姐,看來還是得請(qǐng)你幫忙。幸好如今住到老太太那邊去,也就容易多了。” 紫鵑道,“你說的是。老太太斷不舍得你出家的。不然咱們也可慢慢籌謀。讓寶玉出去打聽著,若是對(duì)方的公子果真不錯(cuò),姑娘也就不用走這條路了。”惜春猛站起來道,“你以為我怕死才出家嗎?佛說,無眼耳鼻舌生意,無色聲香味觸法,六根清凈,方能四大皆空。人人都說我不近人情,是個(gè)冷心冷面的人,他們哪里知道,我本就不在意榮華富貴,古來將相今何在?我是鐵了心的,若是不能出家,我也一輩子不嫁,這家里愿意容我,我就住這兒。若是不愿意容我,我就乞討去,想來老天也不會(huì)讓我餓死。若是真死了,倒也解脫了。” 紫鵑忙陪笑道,“我并不是這個(gè)意思。只是這個(gè)倒也難了,任你什么理由,老太太和珍大爺他們也不會(huì)讓你出家的。不如,先住到庵里或是廟里也可,時(shí)間長(zhǎng)了,方能慢慢說動(dòng),也未可知。”惜春靈光一閃道,“我知道了。你且回去,跟鴛鴦姐姐說,老太太收著的度牒可幫我找出來,悄悄的,別讓人看見。”紫鵑答應(yīng)了,自去關(guān)照,心里想著惜春果真果敢,也舍得這一家子人。若是林姑娘當(dāng)日有這種心性,像妙玉一般也是自在的很。 鳳姐被扶了回房,還要強(qiáng)撐著讓寶釵吃茶,寶釵知她心里不自在,哪里肯坐,指著太太還有事情就告辭了。鳳姐呆呆在床上流淚,平兒道,“奶奶別哭壞了身子,被別人瞧見又有話要說了。好歹換了衣服。”鳳姐也不理,又哭了一陣子,突然道,“昨日舅老爺家送來的風(fēng)干果子貍還有嗎?收拾了送給大太太去,我親自送過去。”平兒忙吩咐下去。鳳姐重洗了臉,看身上的衣服也皺了,又換了衣服,擦了粉,倒也看不出才哭過。外面的車已經(jīng)套好,徑直往邢夫人這邊來。 王善保家的接出來道,“哎呀,二奶奶來的不巧了,太太今兒累了一天,已經(jīng)歇下了,晚飯都不想吃呢。二奶奶還是回去吧。”鳳姐笑道,“正是怕太太今日累了,沒有胃口。我?guī)Я孙L(fēng)干果子貍來,嬤嬤拿進(jìn)去,吃粥還香些。”王善保家的笑道,“二奶奶孝心虔,等太太醒了,我回稟太太知道。依我說,二奶奶這兩日也不用跑來跑去,橫豎就快搬過來了,倒是料理那邊的事情交割清楚了比較好。咱們這邊太太吩咐了,二奶奶原來的那所跨院已經(jīng)傳人進(jìn)來拾掇,想來兩日的功夫也就夠了。二奶奶也不必心急過來,太太自然能體諒的。”一句話說得鳳姐臉上白一陣,紅一陣,自來沒有受過下人這樣的譏諷,欲要回兩句,今時(shí)不同往日,她是大太太身邊的紅人,以后又是天天見面的。欲要不說兩句,心里又按捺不下這口氣。吸了一口氣笑道,“嬤嬤說得是,我到底是這邊的人,要回來,自然心里是高興的。我叔叔可巧巡到了陜甘一帶,野味多,派人送了來,我見太太往日喜歡果子貍,特地吩咐留了下來孝敬太太,也是做媳婦的一片孝心。想來嬤嬤雖陪了太太多年,到底也只是服侍太太的人,哪里知道我對(duì)太太的心。過兩日我回來了,這府里事情也多,少不得還要?jiǎng)诶蹕邒吒嬖V我,省得哪里得罪了下人小事,且我也從不怕得罪人,違了太太的心意就是我的不是了。” 王善保家的聽了這夾槍帶棒,表面和氣,實(shí)則威懾自己不要以為有多體面,也只是個(gè)下人的身份,少不得還是鳳姐管事,雖說有太太,到底鳳姐還是主子,尷尬的很,又氣又怕,也不敢多說,笑道,“二奶奶伺候老太太慣了的,自然什么都清楚,哪里用得著我們奴才多嘴。若是二奶奶有什么使喚的著我的,只管吩咐就是了。”鳳姐笑笑,道“我知道嬤嬤是個(gè)聰明人,少不得還要你老提點(diǎn)我。既然太太在歇息,那我就先回去了?;仡^嬤嬤幫我說一聲。”王善保家的忙不迭答應(yīng)了,待鳳姐走遠(yuǎn),方發(fā)現(xiàn)自己已經(jīng)出了一身冷汗,惦念著邢夫人,忙進(jìn)屋,看邢夫人正歪在榻上,丫頭捧著蜜餞點(diǎn)心在一旁伺候,瞧見王善保家的進(jìn)來,示意那丫頭出去了,王善保家的方一五一十道來。不知道邢夫人說了什么,請(qǐng)看下回分解。 第一二五回 神瑛侍者初憶往事 精明熙鳳巧謀退路
卻說邢夫人對(duì)鳳姐的作威作福向來是不屑又羨慕的,聽了王善保家的一席話,冷笑了兩聲道,“王家的女人慣會(huì)倚仗娘家作威作福的。俗話說花無百日紅,人無百日好,我就不信她王家就能這樣發(fā)達(dá)下去。那甄家的老太太還是皇上的教養(yǎng)嬤嬤呢,老太太不在了,還不是抄了?不過是個(gè)販賣貨物的商家,也值得天天在嘴里說。我就看不慣她那輕狂樣兒。”王善保家的笑道,“太太說得是,只如今王家到底聲勢(shì)上壯些,也難免二太太和二奶奶腔調(diào)比別人高些。二奶奶回來了后,還不是聽太太您的吩咐?您叫她做什么她還敢不依?天下事講不過一個(gè)理字,您是她婆婆,自然是您更尊貴些。依我說,太太也別對(duì)她太苛了些,二太太如今在份位上可高了一品呢,咱們也得面子上好看些。”邢夫人冷笑道,“我何曾說過要把她怎么樣了?我年紀(jì)大了,也該叫她回來服侍我才對(duì),總不成合府的人都圍著二房轉(zhuǎn)吧,貓兒總是趕著熱炕頭。”王善保家的笑道,“可不是。想當(dāng)初太太剛嫁過來時(shí),誰不趕著來巴結(jié)?有了二太太后,連老太太都偏心。”邢夫人冷笑,忽而問道,“你說璉兒媳婦送了風(fēng)干果子貍來,叫他們晚飯配了來。”王善保家的遲疑道,“太太不是不喜歡二奶奶嘛,還要吃她的東西?”邢夫人道,“我是她婆婆,她孝敬我天經(jīng)地義,為什么不吃?照你說,賞了你倒好。”王善保家的碰了鼻子灰,不敢再說,答應(yīng)著出去了。留下邢夫人自己尋思。 鳳姐回了院里,見賈璉已經(jīng)回來,正坐著喝茶呢,平兒在里間熨衣服,聽得鳳姐回來忙出來迎接。賈璉道,“聽說你去太太那邊了,有什么事情?”鳳姐冷笑道,“你竟蒙在鼓里不成?你母親要我們過去服侍她,我不趕著去討好婆婆可干什么去呢?趁早兒把你手里的事情理清楚了,聽老爺?shù)姆愿澜唤o誰。咱們還有什么虧空要補(bǔ)上嗎?”賈璉道,“我母親早死了。才聽平兒說了兩句,到底怎么回事,太太好端端的怎么想起來要我們過去?這邊太太和老太太也不說話?”鳳姐冷笑道,“大太太年紀(jì)大了,要兒子媳婦回去管事。年紀(jì)大了,倒越發(fā)大方起來,老爺也沒個(gè)差事,不過頂個(gè)虛名,不管事可不悶得慌?天知道她打的什么算盤。老太太可說什么呢,左右都是兒媳婦,也不好偏著誰,何況我們本來就是那邊的人。二太太不是我自己侄女說不好聽的,只怕巴不得我給寶姑娘騰位子呢。她倒是開口留了,不咸不淡的,順?biāo)浦垡簿驮柿?,老太太還叫我早些交割了,以免大太太心里不自在呢。”的854d9fca60b4bd 保護(hù)版權(quán)!尊重作者!反對(duì)盜版 賈璉嘆氣道,“咱們熬了這幾年,好容易叔叔這邊多了侯爺一份俸祿和賞賜,還想慢慢填補(bǔ)些虧空,如今又要過去了。太太也是想得出來。老爺也剛回來,想來還不知道。大太太勢(shì)必要跟父親商量的,虧我父親好性子,竟一個(gè)字兒也沒提。對(duì)了,你知道我今兒在王府見了一個(gè)人,聽了見什么事兒?jiǎn)??原來那襲人竟然被蔣玉菡買了去,就是那個(gè)琪官,寶玉那年挨打就是他的緣故,兩個(gè)竟配到一起去了。寶兄弟聽說了,愣了半天,我怕他不自在,還勸他幾句,誰知道他發(fā)了會(huì)子呆,竟做起詩來道,‘堪羨優(yōu)伶有福,誰知公子無緣’,又嘀咕了什么薄命,什么仙姑的,我看他又發(fā)了病了,不敢多說,便同他走了出來。” 鳳姐道,“他這個(gè)性子是改不了了。我只當(dāng)他為著林妹妹的緣故惱了襲人,聽你說竟不是,還羨慕琪官不成?真正不明白了。咱們自己的事情就夠煩了,還談別人做什么?才問你可有什么虧空不成?明日交賬,你怎么和老爺交代?只怕有人等著看笑話呢。”賈璉道,“我也是為著好看,雖貼補(bǔ)了許多,如今也還虧著一千兩。少不得要二奶奶你幫著填補(bǔ)了。”鳳姐喝了口茶,冷笑道,“我不過一問,你還真有虧空?我倒要留心察看,這一千兩又在哪里置辦了房舍,買了美人兒當(dāng)新奶奶,等著我咽氣呢。我被人家算計(jì)了,還幫人家花錢呢,可不當(dāng)我是傻子?” 賈璉著急道,“我說一句,你說多少句?你可瞧瞧,這大半年來,我何曾在外過夜,不過是在你和平兒的房里,還是你房里多些。”鳳姐呸了一口道,“當(dāng)著別人,你好意思說這種話?”賈璉笑道,“平兒又不是外人。說正經(jīng)的,倒是該要你幫忙。”鳳姐道,“我這幾年孝敬老太太、太太,還要貼補(bǔ)著 園子里姐妹們的花銷,不知道貼了多少了。賣掉的家伙首飾還沒贖出來,如今還有幾百的虧空,還不知道指望哪里呢。”賈璉發(fā)愁道,“這可如何是好?”鳳姐冷笑道,“誰讓咱們是出力不討好的命呢,少不得賣了我的頭面,折變了搪塞過去,不然明日可怎么出這個(gè)門?到那邊,老爺太太還能放心讓咱們做事不成?” 賈璉喜的笑道,“真是個(gè)賢惠的二奶奶,今兒我在你房里歇,咱們也快搬過去了,不得幾日自在,這幾日我都在你房里歇。”鳳姐笑著啐了一口,吩咐平兒開了箱子,拿了個(gè)紫檀扭金的小箱子出來,打開看時(shí),卻是一個(gè)八寶攢珠抹額,金絲銀線相連,正中一顆夜明珠有鴿子蛋大小,發(fā)出暗暗色澤,還有一個(gè)黃金瓔珞,篏了各色寶石,金項(xiàng)圈上也依次排了各色瑪瑙珍珠,兩個(gè)均比宮中之物還要好,鳳姐道,“這也是壓箱子的寶貝了,為了你的面子,也只得舍了。只求你日后記得我的情份,顧念夫妻之情。”賈璉感嘆了一陣子道,“這兩樣折變了真是可惜,不知道哪日有錢給你贖回來。只折一樣也就夠填補(bǔ)虧空了,還可留下一樣。”鳳姐嗔道,“你不要銀子孝敬老爺,在外頭做東道?別人還只當(dāng)我管嚴(yán)了,不給你留著臉面,說出去你我臉上都不好看。且那邊大太太的性子你是知道的,只怕一個(gè)子兒也難拿出來,我也要有些銀子在手里才好辦事。”見賈璉無語,吩咐平兒將這兩件首飾包了,拿給來旺家的趕緊出去兌了銀子進(jìn)來。一時(shí),果拿了兩千多兩銀子進(jìn)來,鳳姐打疊了一千五百兩給賈璉,趕著補(bǔ)了賬房的虧空,一面又將內(nèi)庫的虧空補(bǔ)上。平兒早帶著人在打點(diǎn)收拾衣物,鳳姐懶懶的只歪在床上看著。 一時(shí)奶媽子抱著巧姐過來請(qǐng)安,鳳姐方笑著坐起來,接過來逗弄著。巧姐道,“媽媽,才嬤嬤說咱們過兩日要搬到西邊去,為什么呀?”鳳姐道,“那邊才是咱們的家,你祖父祖母都在那邊。這邊是叔祖家。”巧姐似懂非懂的點(diǎn)頭。轉(zhuǎn)而看平兒收拾得花花綠綠的東西,不禁鬧著要去玩,奶娘忙要接過來哄,鳳姐說“隨她去吧。”松了手,巧姐便去看平兒收拾東西了。平兒恐人來人往搬東西碰到巧姐,只得自己伴了巧姐一邊玩著,一邊看著幾個(gè)丫頭將玩意兒、衣物放入箱子編號(hào)。眼下已經(jīng)入冬,春夏的衣物早在箱子里,不用重新收拾,只編了號(hào)就可以。鳳姐的首飾多也貴重,平兒獨(dú)找了小箱子,預(yù)備隨車帶著,唯恐有了差池。巧姐瞧見喜歡。便抓了一些在手里玩,平兒知道鳳姐疼巧姐,也不多說,只管讓她抓著,果真鳳姐也不說什么。待得賈璉回來,奶媽子方哄了巧姐回房睡覺去。平兒知道他夫妻有體己話要說,也早早服侍了退出去。 鳳姐道,“我怎么聽說秋桐在門口等著你,你還舍得回來?”賈璉笑道,“我答應(yīng)了這幾日在你房里歇,怎么還要攆我走不成?”鳳姐笑笑。賈璉道,“今日大老爺也跟我說了,說我冷落了秋桐,老爺太太臉上不好看。想是太太又說了什么。”鳳姐道,“我知道你心里有數(shù)。當(dāng)初尤妹妹落胎,為著老爺太太臉上,才沒有攆出秋桐去,咱們也夠委屈得了。若是那個(gè)兒子存下來,你我也不至今日。我想起來就嘆命苦。”擦了眼淚道,“我也沒什么,秋桐再怎么有太太撐腰,也越不過我去。我只怕平兒那丫頭,性子好,從不爭(zhēng)什么,只怕落了秋桐的道兒,怕不是尤二姐的下場(chǎng)?跟了我這些年,日后到了那邊,我也知道太太不待見我,我只怕平兒有個(gè)好歹,可憐她跟了我這些年,我也護(hù)不了她。” 賈璉道,“你說的是,平兒從不計(jì)較這些。倒是秋桐常嘀咕些是非出來。我心里有數(shù),你放心。”鳳姐道,“我有什么不放心的?好歹都是你的情份,我代平兒先謝謝你了。”賈璉笑道,“平兒的讓她自己謝。你不是說咱們命苦沒個(gè)兒子嗎?我今晚就給你個(gè)兒子,你好好謝我吧。”說著便翻身上來。 誰知第二天王夫人傳了李紈等妯娌,齊來賈母上房,道,“昨兒老爺吩咐說,這里面的事好說,就叫珠兒媳婦暫接了過來,紫鵑幫忙,若有什么事情,寶丫頭也可幫襯著些。如今鳳哥兒就將事情交給你大嫂子吧。外頭的事情,寶玉是斷斷不能的,只是也托不了外人,若有什么,還要璉兒帶著寶玉學(xué)著辦。眼看蘭兒也大了,也該下場(chǎng)考試,歷練些了。”賈母點(diǎn)頭道,“很是,就這樣吧。鳳丫頭在這兒也辛苦了幾年,我做東,好好謝謝她才是。”王夫人笑道,“既如此,該媳婦的東道呢。”鳳姐忙上來笑道,“我是小輩,替太太分擔(dān),服侍老太太,是我的臉面,哪里要謝,真是當(dāng)不起。老太太和太太不嫌棄我這幾年胡鬧,犯了不少錯(cuò)兒,就是我的福氣了,哪里敢擾老太太和太太的酒席,折了我的福壽,萬萬不可。”王夫人笑道,“既如此,就讓你大嫂子和妹妹們請(qǐng)你吧,以后有什么,少不得還要去問你的。”鳳姐苦辭不得,只得笑道,“如此,我今天先請(qǐng)一回吧,算是答謝老太太和太太不追究我的過失,大人大量,我先孝敬一回。”眾人都笑了,便議定今天鳳姐東道,明日王夫人東道,后日賈母東道,再后日鳳姐就搬過那邊府里去。 鳳姐吩咐廚房預(yù)備上等酒席,又搬了好酒,請(qǐng)了邢夫人和尤氏婆媳來,排了錦障,每人前面一個(gè)小茶幾,擺了素日愛吃的幾樣,花團(tuán)錦簇的坐了,尤氏道,“如此,我也該做一日東道的。大妹妹前幾年也幫了我們很多,也很該謝謝的。”邢夫人道,“都是一家人,也是應(yīng)該的。雖然搬了回來,到底還是天天見的,也不比如此客套,以后的時(shí)間長(zhǎng)著呢。”鳳姐也笑道,“大嫂子也別趕這熱鬧,倒是過陣子請(qǐng),大家也好趁機(jī)聚聚。”尤氏笑道,“恭敬不如從命,那就等過陣子吧。每日里坐席,也怕太太們的脾胃不受用呢。咱們那邊的廚子也沒這邊好,過陣子再去吃,也就沒得比較了。”眾人不禁笑了。 都是女眷,賈母命尤氏等代自己敬酒給鳳姐,算是謝了她這幾年的辛苦,鳳姐推辭不敢當(dāng)。尤氏按住鳳姐道,“你這些年孝敬老太太、太太和我,也辛苦了。今兒我就敬你一杯酒,乖乖喝了吧。”鳳姐笑道,“哪里敢勞煩大嫂子,該我敬酒才是。”尤氏笑道,“你就乖乖的喝了吧,過了這好日子,以后想這樣,怕是也不可能了呢。”鳳姐見推辭不掉,只得喝了。惜春、李紈、紫鵑、寶釵等也依次端了酒來,鳳姐也只得喝了。佩鳳等也端了酒來敬,鳳姐思量著不比從前,如今為著面子上好看,也不便像從前駁回,或是意思意思,也想讓賈母高興,無奈也只得干了。賈母和邢王二夫人樂呵呵的看著,不時(shí)說兩句。 正鬧得熱鬧,惜春端了酒杯出來到賈母身邊道,“趁今兒都在,孫女有件事情要請(qǐng)老祖宗作主。這幾天睡不好,連著夢(mèng)見父親。我從小沒在父親身邊服侍過,想來心里過不去。父親一生好道,自己舍身求仙,孫女想著去庵里住陣子,給父親超度祈福,望請(qǐng)老祖宗許可。” 賈母道,“為你父親祈福,叫道觀里做幾天福事就是了,哪里需要你自己去?你一個(gè)姑娘家,眼看要定親事了,住到庵里算什么?讓人家知道了,不說你孝順,倒說咱們家家教不好。”惜春道,“父親在世時(shí)我未能親身孝順服侍。父親去世了,我還不能自己誦經(jīng)祈福,也枉為人子女了。請(qǐng)老祖宗成全。”說著跪了下來。賈母看看尤氏,尤氏也不好說什么,賈母道,“既然如此,也不用到外邊去,就在櫳翠庵里住一陣子吧,也盡了你的孝心,也不讓別人說三道四的。”尤氏聽了此話,也無不可,惜春也愿意。王夫人笑道,“既如此,且過兩日吧,這幾天都在做東道,就你一個(gè)姑娘家,也不好少了你。”惜春答應(yīng)了。 紫鵑看看惜春,想到這樣一個(gè)侯門千金,竟然看的如此透徹,也不禁暗自佩服。如今住到庵里去,也算是一個(gè)退步,再慢慢的籌劃也可。眾人吃了飯,圍到賈母上房去說話,鳳姐自約了李紈、紫鵑去抱廈里,一一的交割。因事情多,得分幾天才能說完,每天下午都約了來一項(xiàng)項(xiàng)交割??汕膳R安伯的夫人生日,崇親王的一個(gè)側(cè)妃沒了,鳳姐便看著李紈、紫鵑一起備了禮物,送交王夫人看過,便叫書房相公寫了帖子,派人送去了。 李紈本不愛理事,悄悄和紫鵑說了,多勞累紫鵑些。這邊正在忙碌,寶釵走了進(jìn)來道,“太太叫我順便來看看,有沒有什么需要幫忙的。”李紈笑道,“還好了,鳳丫頭還在,有什么還好問她。如果紫鵑妹妹像你一樣識(shí)文斷字的,就更好了,我就不用操這份心了。你來了正好,一起聽聽吧,也幫我們看看,防止叫鳳丫頭蒙了我們?nèi)?,有了虧空只怕還得我們補(bǔ)上呢。”鳳姐笑道,“本來有這個(gè)想法的,來了個(gè)女先生,我也不敢了。”寶釵笑道,“哪里,我也不懂得這些。只是太太叫來看一下,既然沒有什么事情,我就去回太太的話了。”說著,就回去了,眾人站起來送她。 李紈笑對(duì)鳳姐道,“不知道太太怎么想的,若是寶妹妹來管這些事情,我樂得自在些。我又沒你那么能干,又轄制不住下人,紫鵑妹妹又身子重,我發(fā)愁如何向太太交差呢。” |
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