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要扶住你,大地。我醉了,我是醉了。 ——海子《醉臥故鄉(xiāng)》
很久了,我們漸漸忘了世上還有一種人:他們謳歌自然神,他們是大地的信徒,他們擁有最古老和神秘的品質(zhì)——“清晨”的品質(zhì);其精神氣質(zhì)近乎兒童,目光清澈,性情爛漫,行為富有詩意…… 他們被稱為某土著或某部落。有時也被喚作少數(shù)民族。 因為小,因為弱,因為沒有征服的念頭,于是被征服了。 甚至像山谷里的歌聲一樣,永遠消逝了。 我不是其中一員,但一想起“神秘、豐富、美好、天真”這些詞,即忍不住懷念他們。 我稱之為“清晨的人”。那些很少很少的人。 有一群人,一出生就這么想,就這么做。 奉大地為父,視萬物為兄,他們通曉草木、溪流、蟲豸的靈性,俯下身去與之交談;他們沒有人的傲慢,不求包括自己在內(nèi)的任一物種的特權(quán);為生存,他們不得不采獵,但小心翼翼,懷著愛、感恩和歉意;他們堅信大地不屬于人,而人屬于大地;他們認為鹿、馬、鷹、草莖的汁液,和人同出一家。與崇拜某個事物的族群不同,他們愛的是全部,是大自然的全體成員和全部元素。 火一樣的膚色和赤裸的胸膛,他們自稱“紅人”。 歷史和外交上,他們被叫作——印第安人。 我是印第安人,我不懂。 后來,華盛頓州首府取了這位酋長的名字:西雅圖。 城市人的失聰,因為其器官只向某類事物敞開,比如金錢、欲望、鍵盤、電話、證券、計算器……從而關閉了靈性。印第安人的聽力不是“好”,而是正常和清澈,未被污染和干擾的正常,沒有積垢和淤塞的清澈。一個印第安人耳朵里常年居住的,都是純凈而纖細的東西,所以只要對方一閃現(xiàn),他就會收聽到。
作為忠告,作為簽約的條件,西雅圖酋長繼續(xù)對白人們說—— “記得并教育你們的孩子,河川是我們的兄弟,也是你們的,今后,你們須以手足之情對待它……你們須把地上的野獸當兄弟,我聽說,成千上萬的野牛橫尸草原,是白人從火車中射殺了它們。我們只為求活才去捕獵,若沒了野獸,人又算是什么呢?若獸類盡失,人類亦將寂寞而死。發(fā)生在野獸身上的,必將回到人類身上……若繼續(xù)弄臟你的床鋪,你必會在自己的污穢中窒息。” 可惜,這些以火車和槍彈自負的工業(yè)主義者,并未被插著羽毛的話給嚇住。他們不怕,什么都不怕。 清晨之人的聲音,傍晚之人怎能聽得進呢? 猶太作家以薩·辛格說:“就人類對其他生物的行為而言,人人都是納粹。” 北美大陸的野牛,盛時有四至五億只,十九世紀中葉有四千萬只,隨著白人的火車行駛,五十年后,僅剩數(shù)百只。 果真,野獸的命運來到了人身上。1874年,印地安人的領地發(fā)現(xiàn)了金礦,白人斷然撕毀和平協(xié)議,帶上炸藥、地圖和酒瓶出發(fā)了。很快,野牛的血泊變成了人的血泊。 印第安人的清晨隕落了,剩下的,是星條旗的黃昏和慶祝焰火。 李奧帕德說過:“許多供我們打造出美國的各種野地已經(jīng)消失了。” 美利堅,基于北美的童年基因而誕生,乃流落歐洲幾世紀的自由精神——遇到遼闊大陸和清新野地的結(jié)果。而它功成之日,卻蹂躪了賦予它容貌、體征、氣質(zhì)和恩澤的母腹。從此,它再也無法復制古希臘的童話,只能以現(xiàn)代名義去鑄造一個以理性、邏輯和法律見長——而非以美麗著稱的國家。 我常想,印第安人的挽歌,是否人類童年的喪鐘? 若世間沒有了孩子,還有詩意的未來嗎? 葉芝在《偷走的孩子》中唱道—— “走吧,人間的孩子! 如果能選擇,我也想做一個印地安人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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