初   春   之  美 

  在我的視野中，春夏秋冬都是美麗的，而春天則是四季中最動人的季節(jié)。歷代文人墨客也都喜歡為春潑墨揮毫，為春縱情歌唱。經(jīng)過若干大師的描繪摹狀，春天的模樣逐漸在人們的心中定型、凝固，并在人們的潛意識中形成了大致相似的景狀。于是在很多人眼里，春天就是雜花生樹草長鶯飛，就是生機盎然花團錦簇，就是絢麗多姿五彩繽紛。其實，別說兩極與赤道懸殊、高山與低谷迥異、丘陵與平原不同，就是同一春景，在不同的人眼里，也必然存在差異。因為美雖相似，欣賞的眼光卻有不同。從這一點上看，沒有誰能囊括春之容貌、道盡春之玄妙。

    于我而言，最喜歡的則是初春勃發(fā)萌動、生機無限的氣韻。

   初春的到來，是悄沒聲息的。沒有沸沸揚揚的喧囂，沒有轟轟烈烈的震撼，就那么一丁點兒一丁點兒的濡染開來。“春風(fēng)如醇酒，著物物不知”，初春來臨，若非用心是感覺不到的，所以經(jīng)常覺得是不經(jīng)意間，春已來臨。初春的到來，在車水馬龍的商貿(mào)市場是感覺不到的，在霓燈閃爍的娛樂場所是感覺不到的，在推杯換盞的交際場合是感覺不到的?？傮w來說，城市對于初春來臨的感覺是遲鈍的。連女詞人李清照也只得“賣花擔(dān)上，買得一枝春欲放”，感慨之余，不覺竟“淚染輕勻，猶帶彤霞曉露痕”了。細(xì)膩敏感的女詞人尚且如此，庸常如我者自然更不別說。看來，只有貼近大地的心臟，融進自然的靈魂，握住山水的脈搏，特別用心去感悟，才能感覺到春意的涌動，才能感受到初春慎微的呼吸和輕緩的步履，才能聆聽到大地解凍的輕響和冰雪消融的微音，才能感覺到草木抽芽的輕搖和花朵綻蕾的顫動，才能真正感知初春來臨的勃發(fā)萌動和無限生機。也只有感觸著初春的氣韻，感受著燕舞鶯歌、蝶飛蜂唱的盎然春意，欣賞著柳綠竹翠、溢彩流霞的絕色春景，女詞人才會有“柳眼梅腮，已覺春心動”的情思。

    我始終堅信，山巔最接近蒼茫的天穹，最能閱讀到春天的訊息；峽谷最貼近大地的心臟，最能感受到春意的萌動。流連于高山峽谷之間，沐風(fēng)披霞，飲泉品露，沐浴著初春的山水，享受自然的饋贈和初春的氣韻，那是何等的愜意??！初春的早晨，樹梢草尖上露珠點點，在陽光中閃爍著，猶如千萬顆小寶石，把山坡曠野點綴得無限妖嬈。溝壑兩邊的緩坡上，是冬閑時節(jié)翻犁過的莊稼地，滋滋地冒著白色的霧氣，傳送著初春來臨的訊息。

  “律回歲晚冰霜少，春到人間草木知”。草木的感覺是最為敏銳的，初春的氣息總是最先觸動草木敏感的神經(jīng)。冰雪還未消融，春潮方始涌動，草木就洞悉了春之將至。“殘雪暗隨冰筍滴，新春偷向柳梢歸”。山水草木、風(fēng)云雨露，彼此有聯(lián)袂之盟，從來都是信息互通的。“風(fēng)弱知催柳，林青覺待花”。春意初臨，草木就聞風(fēng)而動，抽枝發(fā)芽、撥節(jié)開花地忙開了。那新抽出的嫩芽，初始時并不是綠的顏色，而是一些白色的嫩蕊，星星點點的，大都還帶著密密的乳白色絨毛。幾縷春風(fēng)吹過，就把那些嫩蕊染成了綠色。綠色一路蔓延開來，于是，草綠了，樹綠了，山綠了，大地綠了，春天綠了。于是，樹林的蔭翳更加明艷靚麗起來，竹枝的舞姿更加曼妙輕捷起來，處處綠抹柳梢，紅燃花萼，藍(lán)染晴空，碧浸流水。春色來勢如潮，轉(zhuǎn)眼之間已充盈天地。

    陳亮《南歌子》有言：“春在亂花深處鳥聲中”。鳥作為自然的精靈，對春的感覺明顯比人來得快捷。嘰嘰喳喳的在枝頭對語，或者在樹丫竹枝間跳躍飛翔，灑下一路快樂的歌聲。松鼠從樹洞里探出小小的腦袋，一下子就捕捉到了初春的訊息，于是在樹枝間追逐嬉戲開了，灰褐色的身子帶著毛茸茸的尾巴，在枝丫間一閃而過，飄逸絕倫的身影讓人艷羨不已。有早醒的蝴蝶，翩翩飛舞于花上；有勤勞的蜜蜂，淺淺輕唱于蕊間。“侵陵雪色還萱草，漏泄春光有柳條”。初春的氣韻，就是山茶樹上那隱約可見的圓形蓓蕾，就是松枝末端那淡綠柔順的針狀細(xì)絲，就是柳樹梢頭那鵝黃柔嫩的點點芽眼。“詩家清景在新春，綠柳才黃半未勻”。初春的氣韻，就是老人們回首往昔的追憶，就是中年人晶瑩透亮的汗滴，就是青年人深情款款的凝眸，就是孩童們競相放飛的風(fēng)箏……

  “滿眼不堪三月喜，舉頭已覺千山綠”。初春是最為勃發(fā)的，也是最易流逝的：“細(xì)聽春山杜宇啼，一聲聲是送行詩”。忙碌奔波于紅塵之中，很難感覺到春之流逝，等到驀然驚覺之時，已是“狂風(fēng)落盡深紅色，綠葉成陰子滿枝”的深春時節(jié)，大好春光已經(jīng)無情流逝了。吟著“南園桃李花落盡，春風(fēng)寂寞搖空枝”的句子，看著春催桃李千峰競秀、雨潤芝蘭百川爭流的深春之景，始知自己又做了一次春天的過客。不禁自問：是我錯失了春天，還是春天錯失了我？