老鶴 孟子照例繞著彎子,引用歷史上的例子講他的道理:“臣聽說七十里方圓的國家就能統(tǒng)一天下,從來沒有聽說縱橫一千里的國家害怕別的國家的?!渡袝飞险f:‘湯一征,自葛始’(湯征服天下從葛那個國家開始)。天下的人都很信服他,以至于他向東邊打,西邊國家里的老百姓都抱怨;往南邊進軍,北邊的人們發(fā)牢騷,紛紛議論說:‘為什么把我們放在征服日程的后面?’其他國家的老百姓盼望湯的軍隊就像大旱之年盼望雨水。特別值得一說的是,征服過程好像一點也沒有影響當?shù)氐纳钪刃颍錾獾恼粘硗?,農(nóng)民照樣下田。征服者誅殺了暴君以撫慰百姓,民眾歡欣鼓舞,真是久旱禾苗逢甘霖呢。這就應了《尚書》里的話:‘徯我后,后來其蘇’(盼王如救星,王來我新生)?!?/span> 說到這里,孟子停頓一下,看了一眼國王,神色多少有些不安,因為他也聽到過一些關(guān)于齊國軍隊在燕國不好的行為,想跟齊宣王想說點直言不諱的話。他和宣王碰了一杯酒,還是直截了當?shù)卣f了:“如今燕國的國王殘害百姓、魚肉子民,你征伐他的國家,那里的民眾把我們的軍隊看做把他們從水深火熱中解救出來的救星。他們端著飯菜美酒迎接慰勞我軍,不就是因為這個原因么。但是,我聽到的有些消息卻讓我焦慮。齊國的軍隊在燕國殺戮不止,燒毀他們的宗廟祠堂,還把人家的一些國寶運回齊國,這如何得了?國際社會本來就對強大的齊國疑慮重重,吞并燕國后疆域又翻了一番,而且對百姓又如此殘暴,豈不是引火燒身,引誘其他國家興兵動武么?” 宣王臉色已經(jīng)很難看了,只是因為孟子是自己請來的貴客,又是七十以上的老人,終不便發(fā)作。孟子何嘗沒有覺察出來宣王的心理,覺得也要給他出點正面的建議: “你應該馬上發(fā)布命令,遣回燕國的老少俘虜,停止搬運人家的寶器。關(guān)于當?shù)氐男姓?,應該跟燕國的人士開一個政治協(xié)商會議,選擇一位本國人擔任國王,把軍隊撤出。如此這般,其他國家也許就不會興兵犯我了。” 根據(jù)歷史的記載,宣王沒有聽從孟子的勸告,齊國的結(jié)局當然也是很不幸的。第二年就在燕國與諸侯軍隊的合力進攻之下打了大敗仗。盡管如此,孟子在與齊宣王的對話中所提出的一些國際法主張還是有現(xiàn)實意義的。如果總結(jié)一下,孟子的主張包括下列幾點: 其一,人權(quán)高于“主權(quán)”,不承認現(xiàn)在流行的“不干涉內(nèi)政”的原則。那些實施暴政、殘害百姓的君主,本身就沒有合法性。本國百姓呼號無助的時候,外國的征服就是一種可行的選擇。 百姓歡迎與否是決定一個國家是否應該被征服的決定性因素。(當然,這個因素如何判斷卻是很困難的一件事情。)此其二。 其三,對于被征服國家的暴君應該加以嚴厲的懲罰,甚至可以誅殺,這也是為了撫慰受到殘害的百姓的心靈。但是,依照怎樣的程序作出懲罰,是否要設(shè)置一個特別的法庭,孟子沒有言及。不過,過去孟子曾在跟齊宣王對話時講過殺人的道理:“左右皆曰可殺,勿聽;諸大夫皆曰可殺,勿聽;國人皆曰可殺,然后察之;見可殺焉,然后殺之。故曰,國人殺之也。如此,然后可以為民父母?!边@樣的說法曾在近代被沈家本比附做陪審團審判。這樣的程序要求是否也適用于對待一個涉嫌暴政罪的異國君主呢? 其四,征服他國的過程應最大限度地減少傷害和對別國生活秩序的破壞。殺人父兄、掠人俘虜、毀人宗廟、遷人重器都是不允許的。 其五,一旦征服結(jié)束,暴君廢黜,就應當與被征服國的人士協(xié)商,推舉該國的新君主。一個不甚清楚的問題是,一個仁德之君,征服他國進而統(tǒng)一天下,在更廣闊的地域上推行王道,不正是一個順理成章的選擇么?撤回軍隊,立本地人為王,似乎有些尊重領(lǐng)土完整的意思。這種建議是否因為在孟子的心目中,齊宣王還遠遠達不到周王那樣的境界呢? |
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