跛腿乞丐 作者:高羅佩 翻譯:陳來元、胡明 元宵佳節(jié),浦陽縣家家戶戶張燈結彩,團聚歡宴,偏巧這時,街上死了個跛腿乞丐。 正月十五是傳統(tǒng)的元宵佳節(jié),浦陽滿城百姓喜氣洋洋。大街小巷都掛起了彩燈,官府還 扎起了鰲山,花燈十里,歡聲飛揚。通衢市里更是熙熙攘攘,車水馬龍。路上行人,比肩摩 踵,個個穿扮光鮮,喜笑顏開。 下午,來衙舍拜賀的客人一批接一批,狄公苦于應酬,弄得疲憊不堪,加上多飲了幾盅 水酒,又覺頭疼隱隱,心神煩躁。最后一位賀客金銀市行首林子展拜辭后,他感到渾身一輕 松。這時月出東山,清光團圓,行院里外已掛出了各色燈籠,五彩繽紛,一派節(jié)日氣象。 他的三個孩子正在花園里為一個大燈籠點火,燈籠形呈八角,上鑲金絲掐花,下垂纓絡 流蘇,八面宮絹上彩繪著傳說中的八仙畫像,十分生趣。 燈籠點亮了,八仙團團轉動起來,小兒子阿貴提著燈籠高興得在花園內(nèi)亂跑。哥哥,姐 姐眼紅地望著阿貴,心里十分癢癢。 狄公正待走出衙舍看看,卻見洪參軍匆匆走進來。 “呵,洪亮,瞧你一副倦容,臉色蒼白,想來衙里事務太繁忙。我原應抽空來看看你, 只因賀客盈門,脫身不開,尤其是那位 蹭了半個時辰。” 洪參軍道:“衙里亦沒什么大事,司吏雜役都惦掛著夜里的家宴,行止惝恍,心不在焉。 故我提早放了衙,讓大家回去快快活活過個元宵節(jié),不過,城北卻出了一件小事,那里的里 甲中午來報說,一個跛腿乞丐跌死在一條干涸的河溝里。頭撞破在溝底的大石上,流了不少 血。那乞丐身上只穿了一件破舊的長袍,花白長發(fā)散亂地披在頭上,沾滿了血跡。聽那里甲 說,此老乞丐從未曾見過,或許是外鄉(xiāng)趕元宵節(jié)來城里乞討的,竟不慎跌死了。” 狄公道:“城北那河溝欄桿年久失修,你可令那里甲派人維修加固,只不知這乞丐跌下 在哪一段間?” 洪參軍答道:“正臨林子展先生家后街。老爺,倘使三日后仍無尸親來認,只得命衙役 將尸身焚燒了。” 狄公點頭同意,又叮囑道:“洪亮,今夜家宴,你須及早趕到,莫要遲到了。” 洪參軍答應,說他先回去內(nèi)衙復查一遍三街六市的巡值警戒布置事宜?!褚乖?jié), 成千上萬百姓要上街觀燈游玩,尤須提防歹人乘機犯科作奸,興肇事端。 狄公送走洪參軍,轉出衙舍,剛待穿花園去內(nèi)邸,猛見對面影壁后閃出一個白發(fā)飄垂的 老翁,一件破舊的長袍飄飄然,隨風拂動,拄著一根瘦竹筇一拐一瘸向他緩緩而來。狄公大 驚失色,停立在臺階下僵木不動,只覺全身鉛一般沉重,雙腿動彈不得。那老翁剛要與狄公 照面,卻倏忽一轉,飄去花園竹篁深處,不見了影蹤。 狄公嚇出一身冷汗,稍稍醒悟,乃高聲大叫:“老翁出來!但見本官無妨。” 花園內(nèi)一片闃寂,夜風過處,竹葉瑟瑟。狄公壯大了膽,走近竹篁又叫喚了幾聲,仍不 見有人答應。狄公幡然憬悟:必是那跛腿乞丐的靈魂了! 狄公鎮(zhèn)定住了自己,心中不覺納罕。他雖不信鬼魂顯靈之說,但也不得不感到那老翁行 跡的蹊蹺?!h然而來,倏然而逝,欲言不言,去蹤詭秘,莫非正提醒我,他死得冤枉, 一口生氣未斷,魂靈逸來向我訴說,要我替他勘明真相,申冤雪仇。 他轉思愈疑,心中不安,便換了方向撩起袍襟急步徑奔內(nèi)衙書齋。 洪參軍獨個在書齋秉燭勾批巡丁簿冊,抬頭見狄公倉促趕到,不由驚奇。 狄公漫不經(jīng)心地道:“洪亮,我想去看看那個死去的老乞丐。” 洪參軍不好細問,端起書案上的蠟燭便引狄公出書齋轉到街院西首的一間偏室,——老 乞丐的尸身便躺在室內(nèi)一張長桌上,蓋著一片蘆席。 狄公從洪參軍手上接過蠟燭,高高擎起,一面掀去那片蘆席、定晴細看。死者的臉呈灰 白色,須發(fā)蓬亂,憔悴不堪。年紀看去約在五十上下,皺紋凹陷很深,但臉廓卻棱棱有骨勢, 不像一般粗俗下流人物,兩片薄薄的嘴唇上還蓄著整齊的短須,狄公又掀開死者的袍襟,見 左腿畸態(tài)萎縮,曾經(jīng)折斷過的膝蓋接合得不正,向一側拐翻。 “這乞丐行走時跛得厲害。”狄公斷言。 洪參軍從墻角拿過一根瘦竹筇:“老爺,他身子甚高,走路時便用這竹杖支撐著,這竹 枝也是在河溝底找到的,掉在他的身邊。” 狄公想抬抬死者的臂膊,卻已僵硬。他又細細看了死者的手,驚道:“洪亮,你看他的 手柔滑細潤,沒有繭殼,十指細長且修著長甲。來,你將尸身翻過來。” 洪參軍用力將僵直的尸身翻了個向,背脊朝上。狄公仔細檢看他腦勺上的傷裂處,又用 絹帕在那傷裂口輕輕拭了,移近燭光下細看。 “洪亮,傷口處有細沙和白瓷屑末。——河溝底哪會有這兩樣東西?” 洪參軍困惑不解地搖了搖頭。 狄公又看了死者的雙腳:腳掌白凈,細柔滑膩,更無胼胝。 “這人并不是乞丐,也不是不慎失足跌下河溝。——他是被人殺死后扔進河溝里的!” 洪參軍略有所悟,沮喪地拉了拉他那灰白胡子。 “老爺,我見死者長袍內(nèi)并無內(nèi)衣短衫,必是兇手先剝?nèi)チ怂勒叩乃幸卵?,再給他套 上了這件乞丐的破袍。如今正月天氣,光這一件破袍豈不要凍死?老爺,死者的腦勺系被何 物擊破?” 狄公道:“這個一時也說不準,洪亮,近兩日里有沒有人來衙門報告說家人失蹤。” 洪參軍猛悟道:“正有一個。林子展先生昨日說起,他家的坐館先生王文軒歇假后兩天 沒有回館了。” 狄公一怔:“真有此事?如何他適才在衙舍坐了半月卻不曾說起?洪亮,快與我備轎! ——你且回府邸告訴一聲太太,夜宴叫他們稍稍等一晌。” 洪亮深知狄公脾性,不敢違抗,只得出書齋去吩咐備轎。 狄公低頭又細細看了看老乞丐變了形相的臉面,口里喃喃說:“莫非真是你的冤魂來沖 我告狀?” 官轎抬到林子展家舍的門前,狄公才下轎。林子展聞報,下酒席匆匆出來前院拜迎,口 稱“怠慢”,“恕罪”?!f話間口里沖出一陣陣酒氣。 狄公道:“敗了林先生酒興。今有一事相詢,府上西賓王文軒先生回府了沒有?” 林子展答道:“王先生前日歇假,至今尚未回館,不知哪里打秋風去了。” “林先生可否告訴下官王文軒的身形相貌?” 林子展微微一驚,答言:“狄老爺,王先生是個瘸腿的,最是好認。他身子頗高,人很 瘦,須發(fā)都斑白了。” “林先生可知道這兩日他到哪里去了?” “天曉得!在下對家中庶務極少關心。他照例十三歇假,十四便回館里。今天已是十五, 可不要在外面出了事。” 狄公又問:“王文軒來府上坐館多久了?” “約有一年了。他是京師一位同行舉薦來的,正好為兩位幼孫開蒙。老爺,王先生品行 端方,秉性好靜,授課教訓且是有方,一年來兩位幼孫蒙益非淺。” “王文軒從京師來浦陽坐館,可攜帶宅眷?” “王先生沒有宅眷。平昔我只是問問幼孫的詩書課業(yè),并不曾留意王先生的私事。要問 這些事,我可以喚管家來,老爺不妨問問他,興許他比我知道得多些。” 管家聞得主人有問話,又見官府老爺坐在上首,不由膽怯,戰(zhàn)戰(zhàn)兢兢不敢抬頭正覷。 狄公問道:“你可知道王先生在浦陽有無家???” 管家答:“王先生在此地并無家校” “王先生歇假照例去何處?” “回老爺,他從不說起,想來是拜訪一二知交朋友。王先生一向沉默寡言,絕少言及私 事。平昔總見他獨個鎖在房里讀書寫字,難得時也去花園內(nèi)走走,看看花鳥池魚。” “難道亦不見他有書信往來?”狄公又問。 “從不見他有書信,也未見有人來拜訪過他。老爺,王先生生活十分清苦,他坐館薪水 本不低,卻從不肯使化。歇館外出時也不見他雇轎子,總是一拐一瘸地步行。但小人看出來 時也偶爾發(fā)感慨。呵!記起來了!一次,我問他為何掙得的錢一文都不舍得花。他仰天道: ‘錢財只有買得真正的快樂才算有用,否則,徒生煩惱。’——老爺聽這話多有趣。那日寥 寥幾句言談我探得他曾有家小,后來離異了。聽去似乎是 合不來?!劣谒髞砣绾温涞酶F困不堪的地步,便不很清楚了。” 林子展旁邊只感局促,神色倉惶地望著狄公,又看看管家。管家知覺,明白自己的言語 放肆了,不覺低下了頭。 狄公溫顏對管家道:“你但說無妨,知無不言,莫要忘了什么情節(jié)。我再問你一句:王 先生歇假,進進出出都在你的眼皮底下,真的一點行跡都不知道么?” 管家尷尬,皺了皺眉頭,小聲答道:“小人雖見他進進出出,卻從不打聽他去了哪里。 不過每回我見他出去時總是喜孜孜的,十分高興,回來時卻??迒手?,長吁短嘆的。 盡管如此,他卻從不誤了坐館講課, 說他十分博學,很是仰佩。” 狄公厲聲對林子展道:“適間聽你說,王先生只為令孫開蒙授課,如何又冒出一個小姐 來了?” 林子展答:“小女出閨之前,王先生也教授些烈女,閨訓,如今已下嫁三個月了。” 狄公點頭。吩咐管家領他去王文軒房中看視。林子展站起待欲跟隨,狄公道:“林先生 且在這里暫候片刻。” 管家引狄公穿廓繞舍,曲折來到林邸西院一間小屋前。管家掏出鑰匙開了房門,擎起蠟 燭,讓狄公進了去。房內(nèi)陳設十分簡陋:一張書桌,一柄靠椅,一個書架,一口衣箱,墻上 掛著好幾幅水墨蘭花,筆勢疏淡,氣韻生動,十分有生色。 管家道:“王先生最愛蘭花,這些條屏都是他一手畫的。” “王先生如此喜愛蘭花,房中為何沒有供設幾盆?” “想來是太昂貴,買不起。”管家猜道。 狄公順手從書架上取下幾冊書翻看,見都是梁陳艷體詩集,不覺皺眉。他拉開書桌抽屜, 只見空白紙箋,并無錢銀。又打開衣箱,盡是些破舊的衣衫,箱底有個錢盒,卻只有幾文散 錢。他問:“ 管家暗吃一驚:“不,老爺,誰也沒有進來過這房間。王先生出門去時,總不忘上鎖。 除了他只有我身上藏有一管鑰匙。” “你說平時王先生一個錢都不舍得花,那他一年多的館俸銀子都到哪里去了?這錢盒里 還不滿十文銅錢。” 管家也感懵懂,惶惑地搖頭道;“老爺,這……這小人也說不清楚。但這房間小人可擔 保不會有第二個人進來過,府里的奴仆也從不見有手腳不干凈的。” 狄公沉吟半晌揮手道:“我們回客廳去吧,林先生想是等急了。” 從西院出來,曲折繞行回廊時,狄公小聲問管家:“這里附近可有妓館?” 管家狐疑,躊躊道:“后門外隔兩條街便有一家,喚作‘樂春坊’,那鴇兒姓高,是個風 流寡婦。那妓館甚是清雅,一般客官望而卻步,大都不敢問津。” 狄公不住點頭,面露喜色。 回到客廳,狄公正色對林子展道:“下官如今可以明言告訴你,王文軒已遇害身死,尸 身此刻停在衙門里,還 葬。” 狄公回到衙門,命洪參軍叫巡官來內(nèi)衙。 片刻巡官來見,狄公問道:“城北有一家‘樂春坊’的妓館,你可知道?那鴇兒姓高, 是個寡婦。” 巡官答道:“知道,知道。是家上流的行院,向衙庫納稅銀數(shù)它最多。” “你在前面引路,我們這就去那里。” 大街上車如流水,馬如接龍,彩燈齊放,一派光明。行人熙熙攘攘,笑語飛聲,好不熱 鬧。巡官及兩名衙役拼命在人群中推擠,總算為狄公、洪參軍開出一條行道。 “樂春坊”因在城北,稍稍清靜一些,但門首也懸掛著四個巨大的燈籠,照得周圍煊同 白晝。坊內(nèi)更是燈紅酒綠,絲管紛繁,男女歡悅,浪聲謔戲,不必細述。 坊主高寡婦見是官府來人,不知何事,哪敢怠慢?忙不迭將狄公、洪亮等引進一間玲瓏 精致的幽靜小軒,又吩咐侍婢上茶。 狄公道:“高院主不必忙碌,下官來此,只是打問個訊,沒甚大事,休要驚惶。” 高寡婦堆起一臉笑容道:“老爺盡可問話,婦人這里知道的必不遮隱,如實相告?!?o:p> 只不知老爺要問何事?” “坊內(nèi)共有多少女子掛牌?”狄公開門見山。 “回老爺,共有八位姑娘供奉。我們的賬目每三月上報一次衙門,照例納稅,從不敢偷 漏。” “聽說其中一位已被客官贖出,請問那女子的姓氏、名號。”狄公試探道。 高寡婦作色道:“我這里幾位姑娘歌舞吹彈不但嫻熟,且年齡尚小,從未有客官贖身之 事。不知老爺哪里聽來如此誤傳,信以為真。” 狄公沮喪。半日又問道:“那必是坊外的女子了。高院主可聽說坊外新近有人被贖身從 良的嗎?” 高寡婦心知自己脫了干系,矜持地搔了搔油光的髻餅,說道:“老爺,莫非指的是鄰街 的 找一個合適的富戶結為夫妻,從此隱身埋名,永脫風塵。新近聽說與一位闊大官人交識上 了……”“闊大官人?高院主可知那闊大官人是誰?” “老爺,實不敢相瞞,婦人聽說那闊爺便是鄰縣金華的縣令羅大人(這位羅應元大人真 多情,湖濱案就是他惹的禍,這次又來了——狄仁杰注)。” 狄公乃信了那鴇兒的話?!鹑A縣令羅應元與狄公同年同秩,且是好友。他性喜揮霍, 放浪疏禮,慕風流,好奇節(jié),詩酒女子一步都離開不得?!?st1:personname w:st="on" ProductID="梁">梁小姐當年名動京師,如今潛 來婺州,羅應元焉能不知?故追逐到此,暗里與 狄公問清了梁文文的宅址,便站起與高寡婦告辭,一面示意洪參軍去外廳會齊巡官、衙 役。 梁文文小姐的宅舍果然相去沒幾十步路。洪參軍道:“老爺,你看梁小姐宅舍的后門正 對著那條干涸的河溝,那個老乞丐——”狄公搖手止住了洪參軍,他早已看得明白,梁文文 的宅舍不僅后門對著那條河溝,且與林子展家宅隔著沒多路。 狄公敲門。 半晌一個女子里面問道:“誰?” 狄公道:“金華羅縣令有口信告梁文文小姐。” 大門立刻開了,一位纖腰裊娜,風姿翩翩的女子出來恭請狄公、洪參軍入內(nèi)。狄公吩咐 巡官、衙役在大門內(nèi)守候。 三人進了客廳,分賓主坐定。狄公胡亂報了姓名,只道是從金華來。那女子喜笑顏開: ‘小婦人正是梁文文,得見兩位相公,十分榮幸。”說著不禁嬌喘細細。 狄公見梁文文生得嫵媚動人,窈窕婉轉,欲不勝衣,心中不覺又生狐疑。 他的目光被窗前的花架吸引住了?;芎芨?,共三層,每一層上擺著一排白瓷花盆。 盆內(nèi)栽著蘭花,花架下安著一個火盆,蘭花的幽香令人陶醉。 “羅縣令不止一次說起梁小姐喜愛蘭花,在下雖粗俗,也喜聞這蘭花的香味。小姐你沒 見花架最上一層中間的那一盆花已雕萎了,未知能否取下讓我一看,或許還有起死還生之 望。” 梁文文抿嘴一笑,站起去隅角搬來一架竹梯,搭在花架上,便小心地向上爬。一面吩咐 狄公在下面扶定竹梯腳,不使歪倒。 梁文文端起那白瓷花盆時,狄公仰頭一望,恍然大悟。 梁文文將那盆雕萎的蘭花取下交給狄公,狄公接過看了半晌,乃道:“梁小姐,這蘭花 必是移換了花盆才枯萎的,原先那只白瓷花盆哪里去了?” 梁文文一怔:“原本那只白瓷花盆?——你問這話作甚?” 狄公正色道:“梁小姐正是用那只白瓷花盆砸破了王文軒的頭顱!他同我一樣扶定著這 竹梯腳,哪里會知道,你從最上一層將白瓷花盆砸下來。” 梁文文大驚失色,問:“你到底是誰?闖來這里信口雌黃,惡語傷人。” “下官正是這里浦陽正堂縣令,特來勘察王文軒遇害一案。梁小姐藏過了那白瓷花盆的 碎片,將蘭花移栽到這新盆內(nèi),難怪要枯萎了。” 梁文文臉色轉白,抵賴道:“小婦人從不認識什么王文軒,哪會去謀財害命,用花盆砸 人?” 狄公厲聲道:“你殺死王文軒,并非為了謀財害命,而是除去自己昔時的情人,以便好 與羅縣令成其好事。” “情人?”梁文文尖聲叫道。“這跛子丑八怪竟是我的情人?當年我在京師便唾罵過他, 癲蛤蟆想吃夭鵝肉,還是個瘸腿,呸!異想天開,白日做夢!” “王文軒在京師時就為你花去了不少錢財,聞知你到了浦陽,也趕來浦陽,為的是想與 你賡續(xù)舊情。他坐館一年積蓄的俸銀全數(shù)都交與了你,你竟狠心殺死一個可憐的癡情人。” 梁文文臉色慘白,氣急敗壞。又說,“我正因為要擺脫他的糾纏,才偷偷逃來浦陽,不 意那廝竟裝扮乞丐,死乞白賴,跟來毀我名譽。” 狄公緩了語氣道:“王文軒人物雖猥瑣,卻心地忠厚,他甘心為你奉獻一切。他在他的 臥室里畫了許多蘭花惦念你們的舊情,他在浦陽從沒提起過你的姓氏,怕的是損你的名聲。” 狄公示意洪參軍,洪參軍出客廳一拍手,巡官、衙役立即進來客廳。 “將殺人兇犯梁文文押回縣衙大牢監(jiān)候。” 回到縣衙,狄公道:“洪亮,我們不如先去書齋喝杯茶,再去內(nèi)邸赴夜宴,左右是晚了。” 書齋內(nèi)靜悄悄,明月折進檻窗照在他倆身上,銀光閃閃。狄公從未覺得夜色有這樣美過。 洪亮問道:“老爺如何會疑心案子的主犯是一名弱不禁風的妓女?” 狄公道:“最初我見王文軒后腦傷口有細沙和瓷未,便生起疑心,猜授他可能被白瓷花 盆砸死。我疑心是林子展殺的人,但聽那管家說起王 想到他必是迷戀上了一個妓女。那妓女榨盡了王文軒的錢財,又嫌王文軒人物猥瑣,故潛來 浦陽隱居,很快她與羅縣令廝纏上了?!跷能幉桓市?,追來這里,故生出了這場變故, 究竟是癡心太重。” 洪參軍又問:“老爺如何想到去‘樂春坊’尋訪?” “別忘了王文軒是個破子。管家說他每回出去都是步行,從不雇轎馬,故爾知道那妓女 必在林邸不遠處。從‘樂春坊’高寡婦口中得知梁文文蹤跡,梁文文果然正住在河溝一側, 殺了王文軒,拋首河溝,順手幾步路的事。故一弱女子也能干得,膽大心細便行了。梁文文 想到借花架上白瓷花盆凌空砸下之勢殺人,可見手段殘忍且心細膽大。不過她究竟是女子, 心計雖巧妙,終露破綻?!囅胍粋€乞丐在這正月天氣怎會空身只套一件破長袍?女子留 意弄散死者的發(fā)髻,使之披散,卻在掩蓋死者身份上疏忽了。我們很快便斷定王文軒不是乞 丐,盡管他穿著乞丐的破袍??梢娕恿﹀?,不能將死尸拖到更遠的地方拋掉。” 洪參軍點頭頻頻:“經(jīng)老爺如此分判,乃真相大白,細節(jié)疑難處都解說得合理合情。” 狄公呷了一口茶,搖了搖頭道:“不,還有最要緊的一個疑點我至今尚未能弄清楚。” 洪參軍一驚:“怎么還有最要緊的疑點?” 狄公道:“若不是王文軒的鬼魂顯現(xiàn),我?guī)缀踺p信了他是不慎跌死河溝的窮乞丐,送去 火化場焚燒了結。但……但當真是王文軒鬼魂來向我告狀?” 正說著,狄公的小兒子阿貴擎著個大燈籠進來書齋催狄公及洪參軍快去內(nèi)邸赴家宴,大 家都等急了。 狄公乃覺腹中雷鳴,趕忙答應。三人走出書齋,剛下了衙舍臺階,狄公猛見對面影壁上 又出現(xiàn)了那個拄杖緩緩而行的跛腿乞丐,心中大驚。阿貴拍手道:“有趣,有趣,鐵拐李照 在墻上了,鐵拐李照在墻上了!” 狄公幡然憬悟,口中不禁喃喃念道:“鐵拐李照在墻上了。”——乃回頭對洪參軍道:“原 來是阿貴燈籠上的鐵拐李照在墻上,我竟以為是王文軒的冤魂來衙門沖我告狀哩。如此說 來……”洪參軍笑道:“如此說來,這案子的最后一個疑點也真相大白了。老爺快走,酒席 都要涼了,太太恐要責怪我們啦。” 掃校:狄仁杰(judgedee@163.net) 出品:狄公案(http://judgedee.home./)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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